第十五章
回到房间洗漱后,我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都是老李说过的那几句话,我一点都不觉得老李的话是在开玩笑。
越想越害怕,打从心底的害怕,我想起付以昭调查惠子的事情,又想起在酒会上不知是谁说的“皇帝借金屋,还得看沈付”这样一句话。
我害怕付以昭,害怕这座园子,害怕失望。
我害怕那个外冷内热俊然如玉的人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又或者他原本就是那副模样,只是我没有发现。
我猜不透他,所以害怕他。
我蹑手蹑脚的合衣起身,在屋内徘徊许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他。
正当犹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箫声。
起初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后来细细听发现的确是箫声,如泣如诉,似乎是首悲凉的曲子。
又或者是受箫的音色影响,总感觉再普通的曲子用它来演奏总是悲凉的。
是谁大晚上不睡觉在吹箫呢?
我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不远处的阁楼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难道是他吗?
我拿了一件羊绒外套披在睡衣外面,悄悄下了楼。
循着声音不知不觉到了付以昭的楼下,轻手轻脚的上了楼我却不敢进去。
在我犹豫之中,箫声突然停了,我进退两难,尴尬万分。
“是谁?”屋内的人突然问。
“哦,是我。”我有些慌张,“我听见有人吹箫,循着声音来的。”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门开了,他坐着轮椅出现在我面前。
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棉麻衫,衣服的下摆落到膝盖,下面是跟上衣同色同质的宽管长裤。屋子里开了暖气,但他身上还随意搭着一个薄薄博得杏色格子小毯,看样子是刚刚才搭在身上的。
我不禁把外套的带子紧了紧。
他也是没有想到我是这样一幅打扮,明显愣了愣。
“这么晚了,安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但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并没有待客的意思。
也是,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我还穿着睡衣。
我方才紧了紧衣服不就是在示意对他的防备之心吗?
明显就是在告诉他:“我是因为箫声过来的,我也没想到是你在吹箫,我是无意的,我就要回去了。”
那他说这话既是表示自己并没有待客之意,也是在给我台阶下,我只要说一声:“没有什么事。”就可以结束我们的谈话。
但是我知道我并不不单单循着着箫声过来,而是我要问他,问他那个闹事的人会得到什么惩罚,是像老李说的那样吗?
我知道我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过了今晚就不好再问了,于是对他说:“付先生刚才吹的什么曲子,真好听,能再吹一次吗?”
我又把衣服带子紧了紧,笑着说:“外面好冷,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他摇着轮椅给我让出一条道,我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还是孤灯一盏,不知道是不是暖气的缘故,阳台花架子上的花香飘得满屋都是。
我坐在屏风前的第一个红木椅子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坐的位置。
他也像第一次见我一样在屏风后面沏茶,沏好茶之后他又摇着轮椅端到我面前。
我双手接过,却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他会亲自端茶给我。
“我刚才吹的是昆曲长生殿选段泣颜回,改成了箫曲。”他拿着一把深木色六孔箫对着我说。
“长生殿?”我在脑海中细细找了一圈,对他说,“白乐天《长恨歌》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你吹的这一首原曲是讲述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灿若星辰,而后低眉浅笑。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正视他的脸,那是一张温柔平和的脸,没有远远望着时的清冷。
“这样的人……怎么会呢?老李说的一定是假的。”我心想。
他摇着轮椅到阳台的另一侧,那一侧没有屏风,他的身后是红木栏杆,下面低低的摆了一排白色和胭脂红的山茶,左侧黄昏色纱幔帘子被挽到一边。
他侧对着我又吹起刚才那首曲子。
这次他吹得又是另外一种感觉,虽然是同样的曲子,一样绵长,但是少了一丝深沉,一丝悲凉。
屋外的月光透过阳台玻璃洒在他的身上,他那一身白衣侵染了风华,从手指到眉间似乎都沾染了温柔月光。
锦源是清晨的阳光,付以昭是湖面上散落的月华。
这样的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呢?我不相信。
一曲作罢,忽然浅风吹过,吹动黄昏纱幔上的坠珠,我这才意识到阳台上没有关窗。
难怪他身上会有一个小毯,那空调就是后来才开的。
也就是说他的本意是想邀请我入屋,只是没想到开门之后见我是这副模样才放弃待客之意。
心细如尘,温润聪慧。
“真好听!”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太悲凉了。”
“这首曲子是有些悲凉,但是昆曲的《长生殿》最后剧作家加以美化,结局算是圆满的。”他说。
“是吗?”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然后对他说,“可惜我是不听戏的。”
“比起悲剧,您更喜欢圆满的故事是吗?”我紧接着问道。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对我说:“正因为自己的人生太不圆满,所以总希望别人的故事圆满一些,哪怕是假的。”
他的眸子突然暗了下去,我不知道怎么回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问我和锦源认识使多大,我说20岁,当时他说了一句:“如果携手至古稀,也有五十余年了。”
当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他应该不是喜欢圆满的故事,而是心里太苦,不得不偶尔构建一个虚构的圆满世界让自己存活。
这样的人,让我感到无限悲凉。
也许他不是湖面上散落的月华,而是一泊只有月光照耀的灰暗的湖水。
而致使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极大可能是因为他的腿疾。
今天酒会上的那个人正是因为他的腿疾对他出言不逊,我又想到了老李说的话。
“付先生对于今天酒会上的事情会不会生气?”我问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温声说:“以后还是不要那么冲动的好,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问他的是他因为腿疾被人侮辱的事情,他问我的是我替他挡酒的事。
我木木的说了一句:“当时也没多想……”
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明显是在转换话题。
“付先生,您会……怎样惩罚那个……小王总呢?”
“安小姐觉得呢?”
“我听见有人说……您会……您会要了他的双腿……”
“哦……”他挑了挑眉毛,故作思考的点点头,放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这倒是个好主意!”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是吗?原先不苟言笑,外冷内热,风流俊然的那个付以昭都是假的是吗?
我的双手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他却似有玩味的打量着我。
我知道我害怕的样子一定被他看透,前段时间还因为锦源的事情对着付令仪派来的顾阿姨又打又骂,甚至还扬言要“杀了她”,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纸老虎”,其实胆小的要命。
我其实很胆小,我知道。
从前锦源在的时候一直都笑我是披着狼皮的兔子。
其实他也对我说过“做事情不要冲动,要保护自己”这一类的话。而每次他说这样的话,我都会抱着他说:“有你在呢!”
锦源在的话我一点都不害怕,可是以后他都不会在了。
“付先生可以放过他吗?”我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付以昭。
他摇着轮椅到我面前,问:“安小姐希望我放过他?”
“嗯!”我赶紧点头,“他这种攀高踩低的小人警告一番就可以了,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欺负别人了。”
“好。”声音温和。
我听见他说“好”!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又跟从前一样一副淡然温和的样子。
“对!这才是他!”我在心里高呼,“就知道是老李骗我!”
“时间不早了,安小姐快回去休息吧。”他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钟对我说。
已经过了十二点。
“好,付先生早点休息,晚安!”我起身对他微微欠了欠身子。
“晚安。”
这一夜我终于睡的略微舒坦。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日中午老李告诉我小王总被人砍掉了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