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平时带着鬼面,是不会束发的。他不似段星栾那般的妖艳,身上又有肌肉,即便是看不见脸,也不会有人觉得他过分的娘气。但是有些漂亮,不是化出来的也不是装出来的,岑梦归知道他长的和段星栾大概是不差毫分的,两人只是在气质上有些微妙的不同,但是却也是好看的。他一低头,一头墨色便倾泻而下,搭在鬼面的突起上,掩盖着那副青面獠牙。
岑梦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概能从这副样子后面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你盯着我做什么?”段星河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问她,这一扫,便将垂下来的头发尽数扫到后面去了。或许是觉得头发糊来糊去的心烦,段星河抬手随便束了个高马尾,配上那副青面獠牙的鬼面,倒是显得英气了些。
不过他本就是英气的,娘气这个词永远都不可能在他的身上出现。
“看你好看啊。”岑梦归像个耍流氓的大爷似的说着,惹得段星河在面具后面翻了个白眼。
“就跟你能看见似的。”
“我是看不见,我能脑啊,反正你和段星栾是双生子,能差出去多少,上次你装他不是还直接摘了面具就出去了么?”
“快别回忆,我可没有他那个娘气劲儿。”
“哈哈哈,你们兄弟俩,可真有意思。”也不知怎么的,岑梦归发现她在段星河面前,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卑微感。
明明他们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现在她才是最不应该在这里的人,明明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地宫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真正的主人就在她的面前。
可是她竟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一个月来,她和段星河一直在这书阁里,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泡在一起。是已经没有了能让她怦然心动的瞬间了么?
不应该的,她还是喜欢的他的,她对他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过,那是她始于乌有的初恋。
可是她却不会再在他面色脸红结巴说不出话,她不会在他的面前露怯,变得无比坦荡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在她心里那个高高在上的段星河已经没有了。
尽管如今的段星河,是真正的地宫接班人,是前朝血脉的遗孤,可是夏志卓死后,段星河也变得活生生了起来。
他的心里不再只有憎恨,不在只有逃离,他变得茫然了起来,所以才会这地宫里和她整理了一个月的书,甚至还和她一起找寻有没有能将苏沐治好的方法。
尽管他们一无所获。
可是这种忙碌让段星河觉得充实。
夏志卓死后,他的人生仿佛失去了轨迹。这种茫然在听说了段星栾接受了顾华景的招安,成为朝廷的谋士,正三品拿着官家的俸禄开启了新的人生的时候,变得尤其猛烈了起来。
他应该做什么?
又或者说吗,他还能做什么?
段星河自小入刺客营,经受那洗脑一般的训练十余载,从刀尖上滚来的命,如今天下大定,他打算用一辈子来熬死的人真的没了,他背后的势力也随着他的消亡而烟消云散。
可是他发现他除了打架,似乎没有什么一技之长。
他尝尝嘲笑段星栾空有脑子,结果现在发现,他这个四肢发达的,还不抵得上的人家有脑子的。
他总不能去做个打手?
于是段星河开始日思苦想起来,想的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反正他那张脸再怎么虚弱还有面具挡着。
于是段星河又问出了一个月前他就问过的问题,他想从岑梦归这里找到一个答案:“如今我们陪着朝廷把该抓的人都抓了,剩下的这一大家子,以前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岑梦归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像是嘲讽他一般:“你问我?哥哥,你倒是应该问问你自己才对,我又不是夏志卓的亲女儿,说起来,我是不是还算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他听到了什么?岑梦归说什么?杀父仇人?
段星河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那句?”
“杀父仇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段星河确实是叫她去查她自己的事情,但谁叫她查到这些东西!
“哦,这个啊。”岑梦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原来是这个事情,“就是,知道了。我也不是故意查的,只是在恢复记忆的时候还去查证了一些东西,然后,就听说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可不多。”
“啊,是不多、”岑梦归点点头,她从空气中闻到了一点尴尬的味道,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呵……”段星河突兀的笑起来,掩着面,抖了会儿肩,“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唉,我就是没想到你竟然能连这些东西都查到,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啊。”
“嗯……我也没想到嘛,可能人在逼自己一把的时候,就是神奇?”
是啊,人在逼自己一把的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他当初能在那刺客营里活下来,不也是逼了自己一把么?
“不过,有一句话,你倒是说错了。”
“什么?”
“不是杀父仇人,是杀父恩人。”段星河抬头,从那面具的两个孔洞里认认真真的看着岑梦归,“谢谢你,把我们从他的阴影里解救出来。”
岑梦归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良久才说道:“什么嘛。”
段星河也笑着摇摇头,怎么搞的这么奇怪啊。
“所以,我要问问真正的小宫主,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一大家子呢?”
结果这个问题还是兜兜转转的又绕回了起点上,段星河尚且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又弹劾去安排地宫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他蓦然低头,眼睛里的光都暗淡了下去,摇头回答:“我不知道啊。”
地宫历史悠久,这么多人,也不都是夏志卓的人,他有什么权利去安排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