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军的粮草,一靠各府仓廪调拨,二靠扈北六城粮食收成,三便是自己的那一点屯田,眼下不过二月,春耕未及,单靠这点粮草要撑到六月,即便是到了春耕后,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胡千户的话让整个主帐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帐里气氛如同凝滞般,让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他看了看四周,心里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儿道:“我听人说,前段时日贡州府连日都是大雨,下辖的滁西县最先遭了殃,滁西县紧临陵江,本以为陵江有坝能护着,但哪里想到那坝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没一会儿就溃了,那水一下就灌了进来,淹了不少地儿,也死了不少人。”
胡千户说到这里便惋惜起来,缓了口气后又道:“陵江溃坝,知县上报知府,知府本还想将这事往下压一压,但眼见这事愈发严重,瞒不过去了,才上报到宴城去,其实这事啊早有预兆,都被压了下来,这还是我那妻弟前来投奔时告诉我的。”
江水溃堤,就可怜了那些延陵江而居的无辜百姓,但总觉得这事,似有哪里不对。
正当他想着是哪里不对时,耳边就听到了一个满含怒意的声音,“所以,他们就拿那些粮去救济灾民了?就那些灾民重要,边境的这些将士就不重要了?”
帐里原本气氛就僵,被他这一声呵弄得更是叫人难待。
谢高卓听道他的声音,回了神,微微皱起眉,眼中有一丝怒意浮现,呵斥道:“闭嘴!”
这时,谢高卓才想到这事是有哪里不对了,他看着胡千户狐疑道:“陵江的坝修了不是没两年么,怎么那么快就出问题了?而且,我记得这几年里江南、江北及扈北六城的粮食收成还不错,仓廪当是充实的,就算调去救济灾民,应当还有富余,不会那么快就显出捉襟见肘之像。”
听到谢高卓的话,大家心里都有了相同的疑问,但胡千户听到这话,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低声说了句:“谁知道呢。”
当初为了是否要在陵江建坝,以户部尚书张自谦为首的十余人与相陵王伯子平为首的十余人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
陵江流经一府七县,最后拐了个弯进了白津河,每到雨水泛滥之时,就是那一府七县遭殃的时候,尤其是滁西县,滁西县地处陵江最宽的地方,若是那儿一漫起来,便是周遭一大片要遭殃。
“谢主帅,这事不是我多句嘴,既然粮草短时指望不上,将要的春耕,主帅该多上心了。”胡千户话说到这里,点到而止,谢高卓哪里还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只怕仓廪充实是虚,单薄才是真。
胡千户说完后就走了,留下满帐子的人神色各异。
“父亲。”谢龄霍侧头看着面色已然沉下来的谢高卓,有些担心的开口唤道,若仓廪中粮真如猜测这样,那这一年又一年的存积下来的,又是什么?
白林军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靠着营中士兵空闲时暇轮流去耕种,产量不多,思及眼下,这丁点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谢柒扶不知道主帐里发生的事情,她把自己收拾好之后,就去了谢高卓的帐子里。
一掀开帐帘,里头的气氛明显不对,她看了看谢高卓,又把目光看向谢龄霍,眼中有探究,但帐子里的人都不说话,这让谢柒扶心里一下有些摸不准。
“阿扶。”谢高卓看着她,脑子里又浮现出她干净利落翻身上马的那一瞬,她是未足月而生的孩子,出生时气息孱弱,让人一度以为她会活不下去,他请了大夫,请了乳母,每日悉心照料,好不容易才熬了过去。
他看着她从襁褓到垂髫,聘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诗茶礼乐;也让人细细教她弓马骑射,他心里希望她像郁夫人,却又不希望她像郁夫人。
“父亲。”谢柒扶见谢高卓看着她却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唤道。
帐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谢高卓也想好了这事该怎么对谢柒扶说,开口缓缓道:“阿扶,你该收拾下东西回你伯娘那儿了,免得叫她担心。”
听到谢高卓的话,谢柒扶怔愣了一会儿后,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眼中浮过一丝失落。
她知道,父亲是不想她参和进来,难过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嗯,我也准备和父亲说这事,出来许久,伯娘是该担心了。”
她眼中的失落没有逃过谢高卓的眼,可他只能当做没有看见,兄长说她比谢龄郁更适合这个地方,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并非儿戏之地,谢柒扶一个姑娘家,如何率军,又如何能服众?
谢柒扶并不逊色营中任何人,但只可惜了她生为女儿身。
“嗯,等你收拾好了,我让阿霍送你回去。”谢高卓说到这里,回过头去看着谢龄霍。
听到他说让谢龄霍送她回去,谢柒扶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看谢高卓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他送,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从主帐里出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里,在帐子里环视一圈,将话和笑青说了一遍。
她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快,但是笑青在听了她的话后,脸上浮现一丝怔愣,隔了好久才低声试探的问道:“姑娘,我们要走了?”
“嗯。”谢柒扶就像是没有看见笑青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走到箱笼前,将里头的衣衫一件一件拿出来整理好,笑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才认清了她们要离开的事实,也开始动手整理起东西来。
谢龄霍来得快,在她的帐子外安静的等着,忽然,他看见一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谢龄郁知道谢柒扶要离开这里,一想到前几日校场上她让他当众失了面子,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于是想趁着她离开时给她点小小的惩罚,让她也尝尝当众没面子的尴尬,他心里的想法驱使着他往谢柒扶的帐子走来。
但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谢龄霍。
谢龄郁心里很怵这位比他大了四岁的兄长,谢龄霍一张脸生得严肃,只要他脸色一沉,他顿时心里就吓得打颤,后面他跟随父亲进了白林军,磨练的这几年里,人越发沉稳,他也越发的怕他。
“你怎么来了?”谢龄霍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谢龄郁,他知道他和谢柒扶一向是不和,两人就算见面了也是一句话不说,就当相互不存在一样。
“我不是听说她要去伯娘那儿了嘛,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要来送送她。”谢龄郁说的一脸认真自然,好似他真的是因为谢柒扶要离开这里而来送她的。
这时候谢柒扶东西也收拾好了,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出了帐子,她看着站在谢龄霍身边的谢龄郁,顺着他之前的话笑道:“那我还真谢谢你了,不过有大哥送我,三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柒扶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笑的看着他,墨黑的眸澄澈干净,不见她回来时的狠戾阴沉,看的他心里虚得很,但听见她不要他送,心里一下着急起来,看着她有些不悦道:“怎么,就大哥能送我就不能送了。”
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谢柒扶并没有在听,她看着谢龄霍开口道:“大哥,我收拾好了,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