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安静的很。
谢柒扶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梁妤慕,吸了一口气,抬头对靖安长公主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长公主殿下,这件事和阿慕及两位哥哥没有关系,是我,是我见那马儿可怜,所以……”
她话还没有说话,就见靖安长公主的视线往她这里看来,她顿时一噎,这余下的话便在嘴里打了个转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殿下。”谢柒扶紧着声音唤了她一声。
靖安长公主脸上还是那瞧不出喜怒的平静脸色,谢柒扶看着她,心里忍不住紧张起来。
“阿扶,你是将军府的姑娘,驯马一事自有旁人来做,你去凑什么热闹?这里是宴城不是重陵,你需知道在这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关切着自身,关切着你身后的将军府,我知你的心里不在意这个,但既然在这里就由不得你,想想你的父亲,阿扶,我说的话你明白了?”靖安长公主叹了口气,语气严肃透着一股语重心长。
谢柒扶知道靖安长公主这是为她好,她静静听着,半句话都不说,等到靖安长公主说完,她才知错似的开口说道:“是,阿扶都记下了。”
说完了这些,靖安长公主指着外头说道:“既然你要认下这错都在你头上,去,到院里头站着,以后也好长长记性。”
听到这儿,梁妤慕心里一急,张口想要为谢柒扶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开口,就被她给拉住了。
这事落定,他们一个个蔫巴巴的从里面出来。
靖安长公主住得这个院里,种着两棵高大的香樟,香樟郁葱粗壮,彼此为邻,谢柒扶出来时一抬头就看到了。
梁妤慕注意到她的视线,见她看着院中的香樟,忽然凑上前去挽着她的手臂,声音温柔透着一股羞涩:“阿扶,你听过关于香樟的故事吗?”
香樟十年成木,守百年白首契约,上一世,她听人说过,江南地区的人家,若家中得了个姑娘,便会在家中种上香樟一棵,待到姑娘长成,香樟也茁壮,媒人路过,便知这家中有尚在闺中待嫁的姑娘,等到姑娘出嫁,那香樟便会做成一个大箱子,跟随着姑娘的嫁妆一同去往夫家。
父亲说,在那个院子里,她的母亲曾种下过一棵香樟,在她将出世的时候,那时他打趣,怎知腹中孩儿一定是个姑娘?万一是个小子怎么办?但是那棵寄予了母亲希冀与爱意的香樟最终没有长成。
梁妤慕见谢柒扶发愣,又低声试探的问了一句:“阿扶,你是不是不……”她话没说完,就听谢柒扶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见她被她问得怔住了,谢柒扶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我听了你的话想起了一些往事,没听见你的话,你……”
“没事,没听见就没听见,阿扶,别想了。”谢柒扶只是问了一句,没想到梁妤慕却突然将她抱进怀里,轻言细语温柔的安抚着。
听到她的话,谢柒扶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阿慕,你想哪儿去了?宴城对于我,也不全是不好的记忆,这不是还有你在么。”说完,顿了一会儿,又道,“好了,快回去吧。”
同梁妤慕说完,又看向一旁梁新霁和梁阙声,歉意道:“是阿扶累得两位哥哥一道挨了骂,阿扶在这儿向两位哥哥赔个礼。”
梁阙声看到她屈身赔礼,摆手道:“这事原也是我们不对,该是我们向阿扶赔礼才是。”说完以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梁新霁。
走时,梁妤慕不舍的看着谢柒扶,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最后梁阙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梁妤慕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们走了。
谢柒扶在院子里站着,来往的女婢看到她,纷纷都低下头,快步走过,仿佛是没有看见这院里站着一个人。
她也不在意,就这么看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思绪骤然回到了过去。
上一世的梁妤慕,在各种纷乱的流言中只活到了二十四岁,前半生平安顺遂,可在她十四岁那一年的春蒐之后,一切都变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们看到陈国公府的琦阳郡主回来时身上狼狈的很,于是各种难听的流言便传了出来。
梁妤慕受了打击,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之后,南秦与宿戈纷扰起,没多久遂川府破,二少爷梁新霁战亡,大少爷梁阙声下落不明,久缠病榻的陈国公闻迅此事一下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话也不会说了,于是梁妤慕自告奋勇去遂川府为梁新霁收尸,没想到途中碰上了一队前来探路的宿戈士兵。
而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发生的四天后,她带着人找遍了附近,最后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她。
她从来都知道,落到那些人手里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可知道的远没有亲眼所见更让人怒意丛生。
忽然,一道黑影自远处向脚下蔓延,一片靛青的衣摆出现在视线里,谢柒扶看着那衣摆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
“国公。”见是陈国公,谢柒扶曲身见礼,然后又安静站着。
“怎么了?怎么在这儿站着。”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谢柒扶看着那片靛青的衣摆,想了想,瓮声道:“回国公的话,是阿扶没有听长公主的话做错了事,惹长公主生气了,所以罚我在这里站着。”
陈国公刚从宫里出来,还不知道马场的事情,听见谢柒扶的话,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开口安抚道:“不要担心,你先回去,长公主那里我去给你劝劝,明天你父亲要回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谢柒扶听到陈国公说谢高卓要从宫里出来了,欣喜涌上心头,点了点头,道:“知道,明日一早我就去宫门外等着。”说完后,她也冷静下来,看着陈国公又担心道,“父亲在宫中三日,主君可有做什么……”她知道宫里的那位心思是个浑的,但当着陈国公的面她也不好说的直接,在脑中斟酌思忖了好一会儿,也没找着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她的意思。
陈国公每日都要去宫里走了一趟,谢高卓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堂堂的一个将军,竟然被主君吩咐去做那种事情,真是听着就让人气愤,可气归气,想起谢高卓的话,知道他千叮万嘱绝对不能把让这事传到谢柒扶的耳朵里,于是深吸一口气,开口缓缓道:“没有的事,阿扶你不要多想,快些回去,好好休息。”
谢柒扶听出了陈国公话里有事还不想让她知道,于是试探的问了一句:“这是父亲的意思?”在她说完,陈国公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谢柒扶瞬间明白过来,于是又道,“既是父亲的意思,那我就不问了,反正这宴城就这么大,消息也灵,总会有那么一两根蛛丝漏出来的。”
听到谢柒扶的话,陈国公很是无奈,他知道谢高卓在她心里位置很重,但是,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聪慧灵敏,但是阿扶,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在意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你父亲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了,多谢国公提醒。”谢柒扶知道陈国公是为着她好,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向他曲身拜别之后,就走了。
梁妤慕一直在担心谢柒扶,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每隔一会儿就叫人去外头看看谢柒扶回来了没有,如此问了好几遍都得的是没有两个字,于是一咬牙,跟身边的女婢道:“不行,我要去母亲院子里看看。”一旁的笑青听到,也跟着说了一句:“奴也去。”
这刚领着人出了屋子的门,就有一个女婢气喘吁吁的跑来道:“谢姑娘回来了。”
谢柒扶完好无损的从靖安长公主的院子里回来了,这让梁妤慕顿时松了一口气。
入夜,洗漱完,梁妤慕坐在床沿上看着谢柒扶,认真道:“阿扶,下次再有这事,我就不理你了。”末了,怕谢柒扶听过就忘,还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我是认真的。”
谢柒扶正坐在镜子前笨手笨脚的拆着头上的饰物,听到梁妤慕的话,从镜中往那边看了一眼,似敷衍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得了她的保证,又见她一副忙乱模样,梁妤慕很快就将方才的不愉忘到了脑后,很不厚道的抱着肚子笑躺在床上左右打着滚,笑够了,才下了床踩着鞋走到她身后,动作利索将那发饰一一拆下放回到梳妆盒里,忽然是想到什么,看着她道:“过几日,藜河沈家的赏花宴,你去吗?沈三姑娘一早就将帖子送来了。”
谢柒扶不爱那热闹的地方,本想要拒绝,可还没等她开口拒绝,就见她已经帮她下了决定:“还是去吧,宴城世家权贵多,不多认识些人怎么行?阿扶,我跟你说,沈三这个人,知道便好,真想结交,还是算了吧。”
她从镜中看着身后站着的姑娘,柳眉杏目,端是一副好模样,沉默了一下,顺着她的话往下道:“知道了,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