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苏醒不到三个时辰,先后见了大理寺少卿秦洄,以及禁卫军首领林封,太后身边的李女官瞧得真切,这两个人进去的时候都是一脸轻松,出来的时候,却丧气的跟死了亲娘一样,加上高公公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李女官原本提起的心,此刻一点一点的松了下来。
看来院判所言不虚,皇帝恐怕真的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了。于是她即刻返回太后宫中,把自己所见所闻如数禀报,太后听了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眼神里也透出得意之色。李女官在一旁看着太后高兴,自己也高兴,于是不住地奉承道:“太后果然神机妙算,此刻大局已定,太后当安心了!”
人在自以为成功唾手可得的时候,心情是最容易松懈的,往往也最容易功亏一篑。太后虽然在名利场上周旋了半辈子,可她的对手全都是些深宫妇人,到底和真正的政治斗争还是有着天壤之别。故而太后此刻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全然不知皇帝早就已经布好了局,只等着瓮中捉鳖呢。
太后这一宿,连衣裳都没脱,只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打了几个盹儿。只听得派出去的太监邓公公回来禀报,秦王兵马已经顺利潜入城中,众位大人处也都联系妥当,只等太后的好消息了。
太后连眼皮都没抬,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邓公公答道:“回太后,五更已过,快天亮了。”
太后点点头:“嗯,扶哀家起来更衣。”
于是邓公公连忙吩咐了人去给太后打水,李女官则从柜子里给太后找了件儿素净的衣裳,伺候太后穿上,又伺候着太后洗脸梳头,待都收拾妥帖了,又端来一碗甜羹:“太后,今日事多繁杂,太后必然劳累,先用碗甜羹再出门吧。”
太后点点头,左右时辰还早,于是也安静地坐在桌边用膳,但这顿饭始终吃的不够安心,因为她总觉得,只有秦王登上那个宝座,只有亲眼看着小皇帝白珏在她眼前血溅三尺,才能叫她彻底安心。
秦王的大军此刻早已破了宫城,一路上势如破竹,宫内那些守军有大半都是秦王的人,剩下的小半自然毫无还手之力。太后这碗甜羹刚刚喝完,耳边已隐隐传来金石之声,一旁的李女官连忙递上锦帕,太后接过擦了擦嘴,从容的站起身来,道了一声:“走吧。”
太后坐着轿辇,一路来到泰和殿,此刻虽然天色尚早,殿前广场上的人影还有些看不太真切,但是太后仍然依稀可见,殿前文武百官都聚在了一块儿,有的满面从容,心中早已认定今日之事再无变数,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有的则一脸警惕,隐隐有悲痛之色。太后暗暗记下了这些人的脸,和自己料想的并无太大出入,等此间之事一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太和殿外早已围满了秦王的士兵,地上还有未擦干的鲜血,至于那些负隅顽抗,最终以身殉国的禁卫军将士们,早就被秦王的士兵像死狗一样拖到了一旁,随意地堆积在一起。
至于秦王,此刻正站在泰和殿前,一脸的得意之色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仿佛此刻他已经成为了陈国的皇帝陛下。太后瞟了他一眼,心里越发慌了,以至于轿辇停下之后,太后仍然愣在那里,直到李女官出言提醒才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被人搀扶着走下来。
泰和殿的门紧紧的闭着,殿内只有太医,还有几个皇帝身边一直随侍着的宫人,太后走到秦王身边,轻声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秦王手里拄着一把剑,也不行礼,口里状似恭敬地回答道:“回太后,院判早前来报,陛下伤势沉重,恐怕难以回天了。但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受伤又事发突然,此刻既已无法可医,那就只能由院判想个法子,吊一吊陛下的精神,也好留道传位诏书,免得帝位空悬,引起什么祸事来。”
秦王此话虽然说得滴水不漏,事情做的也看似圆满,但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清楚的。小皇帝年纪尚幼,资质又远不如先帝,这辈子兢兢业业,能守得住江山不落于旁人之手,对小皇帝来说就已经是无比巨大的考验了。此刻性命垂危之际,秦王有一百个法子让小皇帝写下诏书传位于他,也算名正言顺。
太后听了这话,却点了点头,问了一句:“院判何在?”
泰和殿的大门却突然打开,院判就站在门内,吓得胡子直发抖,颤颤巍巍的迈出门槛,跪在太后脚下。太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道如今皇帝受了这么个小伤就要性命不保,恐怕有大半的责任都在这个无能的院判身上。
但太后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院判有什么法子让陛下醒转,就尽管用出来吧,左右陛下如今已是不好了……”太后盯着看了一会,虽然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院判虽然对这样的情况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抖得像筛糠一样,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领命去了。随即泰和殿里的人群也开始忙碌起来,宫人们来来去去,倒是让这大殿外的气氛变得更令人紧张了。秦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底下,下巴却高高地抬着,眼角都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轻松神色,但是很快,这样紧张而又令人绝望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远处,一个士兵浑身是血,铠甲也破破烂烂,一路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下子扑在广场上。周围的士兵见状,一下将其团团围住,这扑到在地上的士兵突然伸手,死死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秦王小心,唐……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秦王听完手下代传的这句遗言,突然双目圆睁,额角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难道,姓唐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