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品。”
当听完姜如晦的这一句话,沈奇低头轻嗅了一口茶香,十指贴在茶杯边,慢悠悠地把茶杯转了个圈,皮笑肉不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糟蹋了这易武茶?”
姜如晦笑而不语,“我看你们在此斗茶,既然这样,我就与你们斗茶品,三斗二胜即赢,可敢?”
斗茶品是斗茶其中一种,以茶汤分辨茶质,以汤面浮起来的水痕出现的早晚评判胜负,早者为负,晚者为胜,而其中茶汤的好坏,也被称作相差几水。
身边长衫公子一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斗茶?笑死人了,这茶楼也是你这种凡夫俗子能来的地方?我劝你现在赶紧走吧,省得待会儿丢人现眼。”
此话一出,引得旁边几人哄堂大笑,谁不知道这茶楼门槛极高,只要进去哪怕只是坐一坐都要花不少钱,如今一个穿着穷酸的少年扬言要在此斗茶,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斗茶那可都是些文人雅士才玩得起的。
此时茶楼外有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姜如晦拿起一块黄白交杂的荆山玉,放在桌上。
“只要你能赢了,这块荆山玉就是你的了。”
一直以来保持平静的沈奇手掌微微一抖,他看了一眼荆山玉,竭力压制住心中惊喜,难不成自己今天还真遇到个喜欢穿破烂衣服的败家子?
都说有眼不识荆山玉,指的就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玉石。
他毫不犹豫地从腰间取出一块洁白玉佩,放在桌上,这才好好看了姜如晦一眼,“那我就拿这羊脂玉佩作为赌注。”
“我与你一斗!”
沈奇走到空着座位的另一个实木茶桌,上面摆放着一罐装着易武叶的茶罐,他手指轻轻敲打木桌,就这样笑眯眯地坐了下来。
在他看来,荆山玉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长衫公子得到沈奇眼神示意,在茶罐里面取出一片碧绿纤细的茶叶。
沈奇身体微微前倾,从袖袍中伸出手来,依次在茶杯中倒入热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片茶叶,在热水里微微浸泡片刻。
沈奇十指并拢,拿起茶杯轻轻摇晃。
他在茶道浸淫多年,曾受过一位前辈指教茶道,不少自诩玩茶的前辈只是晃茶这一项就在他面前露出了马脚,可以说他沈奇在斗茶这一行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
要不是实在不想放弃荆山玉,沈奇可懒得和这个穷小子浪费时间。
手中茶杯停止摇晃,茶汤颜色青中泛白,杯内沿在茶汤落定后才缓缓出现了一圈水痕。
沈奇笑眯眯地松开茶杯,抬头看着对桌的姜如晦,大笑道:“不好意思,茶汤青白,接下来,到你了。”
姜如晦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他径直走向茶罐,随便取出其中一片,就往茶杯里倒出滚烫的热水。
沈奇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这么早倒出热水,很容易破坏茶叶的成分,况且没有提前浸泡煮茶,这样的汤花非常不均匀...”
姜如晦笑而不语,以手掩杯,微微摇晃了一下茶杯,“茶汤以纯白为上,青白、灰白、黄白,则等而下之。”
“纯白说明茶叶嫩柔恰到好处,偏青说明火候不足,泛灰泛黄说明火候太久了。”
“而我这茶,茶汤为纯白。”
话音落下,茶水停止摇晃,约莫一分钟后,水痕缓缓没出。
茶汤泛白。
哗。
那些打算看姜如晦闹笑话的茶客顿时闭上了嘴,茶杯纯白不仅和茶叶品质有关,也关乎泡茶的人手艺如何。
更何况...他水痕这么久才浮出来?
沈奇的脸色此时跟茶汤的颜色一样铁青。
他看到那个穿着破补丁衣服的穷酸少年,举起茶杯对着他微微一笑,“同是易武茶,你差了我三水。”
茶楼里的几个富家公子凝固在原地,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斗茶一般流传于士大夫阶层,底端百姓会斗茶这种技艺的少之又少,斗茶的摇晃力度、茶叶的挑选以及浸泡时间都有讲究,这要没几年的功底,可做不到让热水与茶叶混合得如此契合。
更别说茶汤颜色会是纯白,这一点就是浸淫茶道多年的沈奇也没能做到。
那几个富家公子就这样看着他们眼里的穷酸少年走到沈奇面前,用着极细微的声音说道:“在城里了解易武茶的人不多,你应该是沈家的人吧?我记得沈家家规,不容目中无人,你...”
少年的笑声落在沈奇耳中,如遭雷击。
沈家白手起家,家规可谓严苛到了极致,只要是沈家之人,违反里面一个规定就会被直接赶出家门,无视平民百姓,视作无根之草,更是严惩。
相比于一些养出纨绔子弟的名贵富门,真正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沈家深殷此道,越是看似普通的地方越容易卧虎藏龙,所以一向对看似平凡的百姓们客客气气,视为座上宾。
而表面看似不动神色的沈奇一直很嫉妒这个货真价实的姜家少爷,因为他,早就没被沈家承认是沈家之人了。
凭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含着金钥匙的大家族少爷?而他拼了命才争取到入伍的机会,才能和这些富家子弟平起平坐?
此时沈奇才抬起头好好看清楚姜如晦的脸,叹了口气,身体后仰,眼中带着几分绝望,“原来,你就是姜家那个失踪了三年的二少爷。”
“姜家...二少爷?!”
那长衫公子听到这话仿佛被击中要害,说话的声音些微尖锐,手中折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顾,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
他背后的家族比起在这青云港如同庞然大物般的姜家,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完全靠姜家的产业才能够发展起来。
对于外界来说,没有人知道这位姜家二少爷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三年,有人说在吹糖铺子看到他在学一门手艺,有人干脆诛心地来了一句已经死了。不好豪奢,不贪图功名利禄的姜如晦,也就渐渐离开他们的视野。
毕竟一个空有天赋又不珍惜的人,实在不足以称之为对手。
姜如晦听到这话笑了笑,既不点头称是,也没有摇头说不是。
“此事,是我有错在先。”心高气傲的沈奇微微低下头,低声道:“我很好奇,你的茶艺到底是谁教的?”
姜如晦半真半假道:“一个姓陆的老头,不懂什么茶艺,已经出去云游四方了。”
说到这,姜如晦低头看了一眼茶杯。
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
有一小张白纸不知何时悄悄飘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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