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少年时的记忆,都隐藏在一条小巷之中。那是城市棚户区里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巷道。那条道路不能够并排走三个人,两辆自行车相向而来,要下车推着,各自努力向两边靠,这样才不能碰到。排水沟很窄很浅,不够一只鸭子畅游,紧贴着另外人家的房后屋基。常年有黑色的臭水,夏季苍蝇甚多。石板路上常可以看到猫狗的粪便。房子低矮,中等个子的人抬头就可以看到屋顶上飘摇的枯草。房檐下纵横交错的是各家各户的电线、天线。窗户像只小小的灰色的眼睛。可以看见油盐等罐子摆放在窗台上。有些灰色的墙壁上挂着炊具。这是记忆中的画面,经年不变。
他在这条巷子中生活了十几年,从未走出过这座城市。彼时还很年少的时候,是想拥有一辆山地自行车,可以冲出这条巷子,骑着它去很远的地方旅行。这是隐藏在少年心中许久的梦想。父亲是机械配件厂的一个技师,母亲在纺织厂工作。工作的忙碌使他们无暇照顾秦海的生活。好在他能够严于律己,所以父母很是放心。学习成绩优异,是学校的学习标兵,三好学生。而他的邻居依生则成绩平平。
秦海和依生自小生活在棚户区里。秦海长依生一岁。实际上依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这秦海早就已经看出。七八岁的时候,两个人看见几个老人在巷子外下棋,便凑过去看热闹。没想到依生看他们下了几盘以后,竟然捉摸出门路,在一方陷入绝境之时,挪动一子拯救局面。被巷子里的人誉为神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神童的光环渐渐退去,变得平常。秦海认为他是不肯努力才变得这样。
那是一个令所有少男少女为之疯狂的年代,是明星层出不穷的年代。很多后来成为经典的音乐,以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出自那个年代。彼时依生刚刚十三岁,正读初一。受秦海的影响,喜欢BEYOND。秦海有一个黑色外壳的aiwa牌随身听,是他的至爱。平时就用它来听BEYOND的音乐。依生平时总能从他手里得到一只耳塞,摇头晃脑听得入迷。班级里同样是有许多BEYOND的歌迷,经常凑到一起共同分享乐队的音乐和新闻。几乎是家驹的每一场演唱会,每一本专辑,每一首新歌,他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各种方式掏弄而来。普遍用的是随身听,磁带要四元一本。这对依生来说是遥望不可及的价钱。也没有最便宜的随身听。他一直都梦想着拥有一部aiwa,几乎是梦寐以求。
依生第一次遭到围打也是在十三岁那年。那是一个令所有BEYOND歌迷伤心绝望的日子。一九九三年六月三十日。歌迷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家驹在日本录制节目时不慎受伤逝世。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击起伤心大潮。无数歌迷痛哭流涕,为一颗巨星的陨落而伤心不已。那实在是段灰色的日子。依生也在那一年的模拟考试中有五科成绩亮起了红灯。面临留级的危险。感到生活黯淡,彷徨无着。家驹的逝世也令他沉陷于深渊之中无法自拔。哀伤之下撕了成绩单,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日益操劳的母亲。徘徊在街头不敢回家。彼时天色已暗,看见许多人手捧着蜡烛聚集到河东体育场。他也夹在人群中往体育场走去。来到门口,抬头看见入口上拉着标幅:永远怀念家驹,家驹精神不死!他心血澎湃,心腹中满怀着对逝者的悼念于对学业的无奈加入到悼念者的行列。
他们集体唱这家驹的歌曲,场面悲壮。彼时华灯初放,体育场却成了烛火的海洋。烛光下都是一张张年少的脸,未曾脱去稚气。在人群中他看见了秦海,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烛光里可以看见她清秀的面庞,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秦海也同样看见了他,在这严肃甚至有些悲壮的场合下,他只是含着眼泪跟依生用眼神打招呼。依生禁不住热泪奔流。他心中唯一的偶像去了,那曾是他精神的支柱,如今只留下亮起五盏红灯的学业和刚刚开始的青春。《光辉岁月》唱到一半时,忽听有人失声的高喊,黄家驹死了,再也没有他了!那声呼喊将所有人处在哀伤之中的心脏撕裂。秦海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那句话是依生喊出来的。
紧接着,令秦海担心的事发生了。依生身边的人因为过于悲痛而对他大打出手,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依生被几个年龄稍大的学生围打,抱头躲窜。秦海跟他的同学去帮助依生,挤进人群里去救他。秦海喊叫放过他吧,但是没有人听他喊叫,他们已失去理智。双方大动干戈。秦海把依生从人群里拽出来时,依生已经鼻青脸肿,鼻子在流着血。秦海的脸也挨了几拳,那女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奔上前去用书包摔打。三个人逃跑出去,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甩开了追赶的十几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