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在城西北。幽然深远的静景李玄无心欣赏,顺着石阶往上走。终于,半山腰上出现了一座道观,淡淡的檀香味让李玄感到有一点奇妙。
青衣少年从道观旁的密林里走了出来,与周围浑然一体的颜色,李玄就一直盯着他。
“先进去吧。”少年开口了。
道观不大,庭院里三个道士在清扫地面,树枝上的鸟飞来飞去,不时又有树叶掉落。
“我叫高颎,你呢?”少年并没有转身,脚步依旧向前。
“李玄。”
“你竟然一路追过来了,这大概是缘分吧,路上估计没少吃苦头。”
“你这高高在上的口气我不喜欢,明明是个被流放的犯人。”
“哈哈,这不重要,我家缺个干活的,管馒头,你愿意干不?”
“说起馒头,我已经还给你了。”李玄开始有点讨厌这个看似自以为是的家伙。
“那你还是欠我呀,没有我的第一个馒头,就没有后来的馒头。”少年开始乐呵起来。
“我什么都可以干,除了馒头外,还有个请求——”李玄放慢了语速。
“你说就是啦。”
“可以教我认字吗?”
高颎这下直接笑得捂住肚子,但心里却是对李玄的要求有点意外,这也是个有想法的少年。
“你还没回答我呢,高颎?”李玄早已习惯别人的任何表情和眼神,无论是友善的,还是不怀好意的。
高颎点了点头,两人不知不觉已从道观后门走出,面前出现了两条小道。
高颎继续在前面带路,朝着左边的小道径直走去。
“我还有个特别任务要交给你。”高颎继续说道。
“你说。”
“我在北齐的邺城还有亲人,需要你帮我找回。”
“听起来这事很难,周国跟北齐关系不是一直很紧张吗?”
“不要怕,这事回京城再细说,记着对我父亲保密。”
“刚见面就这么信任我?”
“没有别人可以托付啊,而且你不是官宦子弟,办事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你。”
“看来你们也不会一直呆在这,此外寻找亲人你父亲不同意吗?”
“以后你会明白的,对了,你不能再叫李玄了,你得叫独孤玄。”
李玄蒙圈了,改姓是什么操作。
“我父亲是独孤家的属吏,所以我们被赐姓独孤,不过我还是喜欢高颎这个名字,”高颎顿了一下,“所以你进我家你得姓独孤,这是规矩,毕竟你以后是我的贴身仆从。”
“你已经把我说晕了,我直接叫你颎哥得了。”
“这样也行,那我就叫你玄弟吧,邺城的事提前告诉你,是要你慢慢准备。”
“独孤家的人也被流放到这了吗?”
“嗯,刚刚右边的小道就是去他们的住处。”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一座小宅子前,一位中年在劈叉,高颎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抢下斧头,“父亲,我给你找了帮手,你可以休息啦。”
高颎一个眼神,李玄走上前来,行了下礼。高颎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父亲只是说了句,“行吧,独孤颎你先给他换身衣服,吃点馒头,然后再干活,这些木柴也不急。”说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就回屋休息了。
后来李玄才知道,高颎的父亲高宾来自渤海高氏,原本在北齐安家落户,因受陷害放弃官位独自一人从北齐叛逃过来,并在长安娶妻生子,这才有了高颎,高宾随后成为独孤信的下属,于是又被赐姓独孤,至今与北齐的亲人音信全无。
关键是独孤信又被权贵宇文护诛杀,不仅他的儿女受牵连,高家也被跟着发配过来。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宇文护又立了新皇帝,皇后正是独孤信长女,皇后正在想办法把发配蜀地的亲人救回来,哪怕能回一个也行。
独孤玄跟着高颎每天不仅要砍柴烧火,还要给官府服役,休息时高颎便开始看书,顺便教独孤玄认字,独孤玄也开始有了长进,渐渐能跟高颎讨论一二。监管他们的官员因为任务只是监管名册上的人,多了个独孤玄跑来干活也无所谓,正好给自己多了个使唤的,何乐而不为。
独孤玄渐渐跟高家,跟独孤家也熟络了起来,独孤家发配过来的有独孤信的夫人崔氏、女儿独孤伽罗、儿子独孤陀及独孤整。独孤家虽然还有人在外地当官,但也是被宇文护派人提防监视。
独孤伽罗经常找高颎玩,高颎每次都带上独孤玄。伽罗年纪不大,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并有婚约在身,偶尔收到未婚夫杨坚的来信,伽罗都要高兴得跳起舞来,高颎和独孤玄就在一边起哄。伽罗跟杨坚之间不只是家族联姻,也有可贵的爱情在里面,杨家也在努力,让伽罗等早日回来。
独孤玄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虽然经常一起有说有笑,但还是时刻保持谨慎,生怕做出什么让高颎或者伽罗生气的事情。
高颎察觉到了这点,让独孤玄不用拘束,但是独孤玄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颎哥这样。
独孤玄也并没有忘记那帮强盗,每当夜深人静时,独孤玄总是一个人躺在茅草堆上思考。强盗首领的刺青时常浮现在脑海里,有机会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报仇雪恨。此外,还有那个只闻其声却没看到相貌的老头,他的恩情自然得还,可重点是他是用了什么法让自己起死回生,老头难不成是神仙?
住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屋里,独孤玄反而觉得很踏实。温暖的茅草堆很快就俘虏了独孤玄,不一会就睡着了。
几个月后,高家让独孤玄跟着小吏去成都跑一趟腿,竟然还有机会再进州城,独孤玄心里有点偷乐。
意外的是,独孤玄在街上遇到了之前的小乞丐。独孤玄背着一堆公物,背都给压弯了,走得很慢,像个老头似的,小吏也不催独孤玄,毕竟东西全交由独孤玄一人背了。
两个小孩一路跟着,脸上的淤青已经没了,独孤玄回头瞥了一眼,他们正捂着嘴笑。独孤玄看到他俩安然无恙,内心感到一丝安慰。
交差以后,独孤玄趁还早,跟小吏约好在城门汇合的时间,便从官衙里溜达出来,乞丐兄妹一直在门外等着。
独孤玄带着他俩去买馒头吃,这次问了他们的名字,哥哥叫元布,妹妹叫元绸。
这次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吃馒头了,独孤玄心想。
元布兄妹也是狼吞虎咽,乞讨的日子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但这也掩盖不了两人现在的喜悦。
“玄哥哥你会经常来城里吗?”元绸边吃边问到。
独孤玄心里咯噔了一下,相聚总是短暂的,离别才是人间常态。
独孤玄不想撒谎,“我可能不久后要去京城,到时候肯定来不及跟你们告别。”
两个小孩同时停下了手中的馒头,脸上的悲伤开始浮现,分离确实是难过的事情。
独孤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三人的沉默在持续。
元布突然抓住独孤玄的手,激动道,“玄哥哥,我们一定还会相见吧,对吧?”
元绸也抓住了另一只手,真诚地看着独孤玄。
独孤玄尽量忍住泪水,将他们搂到怀里,“对不起,现在的我帮不了你们,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独孤玄将身上不多的铜钱都给了元布兄妹,叮嘱他们要坚强地活下去。回去时兄妹俩一直跟到城门外才停住,又目送到看不见为止。
同行的小吏看到独孤玄的神情,突然大声咏唱起来: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
独孤玄应声而唱: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两人突然间的自我,独孤玄与小吏相视一笑。随后又望向前方,感觉到了些许舒畅,但泪水却在这时流了下来。
辛苦劳累却又充满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过了不久,朝廷的使臣到了,带来了圣旨,京城的博弈有了结果。
包括高家在内,独孤家的人都被集中到一起,独孤玄也跟着高颎一起。大家齐刷刷地一起跪下,独孤玄跪在高颎旁边,高颎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独孤玄明白,高颎在朝他炫耀自己消息灵通,如果偷听也算的话。
宦官手持圣旨,身后两边各站一个仆从和士兵。就连仆从的衣服看起来也比地方官员的精致,不愧是宫里来的。宦官的服饰更是雍容华贵,自不用说。
众人都屏气凝神,自身的命运全在这一纸诏书里。
只有独孤玄是特别的,并不属于流放者,但却依附于高家。诏书里没有他的定夺,但他却真心祈祷高颎能顺利回去,青城山虽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过独孤玄还是想去京城的。
原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非要说一点的话,就是觉得自己现在太废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想要变强,越强越好。
这大概也有高颎的影响在里面,高颎每天乐在其中地瞎侃,这让独孤玄觉得去京城,去外面的世界,似乎会有无限的可能。
在别人面前,高颎是个仪表不凡、举止得体、学问渊博的翩翩公子。对于独孤玄,高颎就是个话唠,耳朵都快长茧了。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宦官开始了宣读。
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高颎如此自信,独孤玄心中却不免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