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没有夕阳,也没有星光,只有临近隆冬的寒意,刀子一样吹拂大地。
到了深夜便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白色哨塔,此时却发出沉闷的仿佛敲响石板的空洞声响。
位于哨塔顶端石阶,靠近壁角的某个地方,其紧密贴合的石砖在咔咔声中被移开,露出一个二十厘米见方的洞口,接着,另一块石砖也被移开。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洞口跳了下来,落到了下方的石台上,结果身子一歪,脑袋差点撞墙上。
“哎哟,疼……刚出门就崴脚,看来今儿不宜出门。”
“不管了,外面看来快要打起来,趁这个机会赶紧溜,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猎枪在手,智慧在脑,弗德大陆任吾驰骋。”
“哈哈哈……奶奶的好饿,今天怎么没人送饭,我就知道我那便宜老爹靠不住。”
“对了,是不是得先看看老吉尔,还有翠丝小姐?”
阿卡多勒了勒裤腰带,将双管猎枪往肩上一扛,一步三虚地沿着石阶往下走。
黯淡的夜色透过杂乱散布在哨塔墙壁上的窗口照射进来,照出一副苍白如鬼清瘦如风却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嘴脸。
眼中的颓丧还在,漠然还在,但除此之外,又多了一种情绪。
一个字总结,欠——欠揍,欠抽,欠扁。
嘴角弯起的弧度仿佛在向人说,来啊,求打,请不要客气。
“冷静冷静,这世界这么危险,怂一点儿没有坏处,怂一点儿才能扮猪上虎。”
阿卡多很快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伸出右手,将嘴角的弧度拉直,稍加修饰,就成了一名苦大仇深似被生活所厌弃的悲苦少年形象。
这形象倒也蛮符合他,算得上本色演出。
左手背上的旧世符不断发出冰凉的气息,让阿卡多的心神时常处于戒备状态。
走到哨塔最底部,隔着门缝往外望了几眼,察觉没有危险后,阿卡多轻轻拉开木门。
木门被拉开的怪异咯吱声响,在此刻成了阿卡多这十四年来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一遍不够,再来一遍……不,再来两遍。
如果此时有人在门外,就能看到一个长得像鬼一样的人正不断将木门拉进去又推回来,脸上做出一副欠揍的享受表情。
一连三遍后,阿卡多终于走出木门,看着眼前干老的苹果林和对面盘桓的灰褐城堡。
“啊,终于出来了。”
轻声发表一下感叹,阿卡多走离哨塔,环顾四周,发现城堡四面并没有围墙,属于开放式的建筑,也就是说,只要他想,就可以选择一个方向离开。
但阿卡多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进城堡里看看,至少看看是不是能够弄到一幅地图,最好能弄一些这个世界的票子,否则举步维艰,只能在荒野里和野兽度日,这可不是好的选择。
打定主意后,阿卡多穿过苹果林和草坪,来到城堡背面的后门前。
谨慎起见,他先用旧世符的【窥见】能力探查了一下门里面的环境,探查的范围虽然不大,但也可以求个安心。
探测发现,门内两侧除了两个放着花瓶的柜子,倒也没有守卫之类的东东。
阿卡多试着推了推门,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他将脑袋伸进门里,往两侧走廊看了看,走廊上空无一人,他又下意识往走廊顶部和角落处看了看,然后一拍脑袋,很快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技术似乎还没有到发展出监控摄像技术的时候。
“类似于地球的二十世纪,二战前后,工业电力相混合的年代。”
“大型常规武器已经出现,可以有效抵挡怪物的入侵。”
这是阿卡多从前从老吉尔的讲述中推断出的结论,所谓枪炮的火光划破了黑色之夜,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至少大部分城市都是安全的。
而令阿卡多困惑的是,弗德大陆的工业科学技术很多都与地球的类似,就连两个世界的文字,那些组成语言的字母,也有相同之处,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平行宇宙的说法,不过这些问题属实深奥,他还连新手村都没出,考虑这些事明显是给自己的脑子增加负担。
想到这里,阿卡多便将多余的想法甩到脑子外头,悄然进入门内。
人在面对两个方向的时候,会优先考虑左侧方向,所以阿卡多进入后,想也没想就转进了左向,沿着左向走廊往前走,而刚走到走廊的转角,朝走廊另一边看去的第一眼,他的身影就忽然顿住。
阿卡多缓缓扭头,看向身侧的一间没有关门的房间。
房间内面包和苹果酱的香气,已经说明了这间房的用途——厨房。
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被面包的香气一刺激,阿卡多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做贼似得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里。
天可怜见,阿卡多进入厨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似乎专门为他准备好了的面包,还是奶油面包,乳白色的奶油和金黄的蜂蜜均匀地涂抹在面包上,使面包在松软的同时,还散发出一股春天般的芬芳。
“可怜的老吉尔做梦都想吃一块奶油面包。”
“该死的资本主义,实在太浪费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沾着奶油的面包。”
阿卡多两眼放光,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心中鄙视自己的同时,手上和嘴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过于急躁的进食给阿卡多带来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他噎住了。
“呃,该死,水……”
阿卡多两只手捏着喉咙,眼睛四处乱飘,寻找任何可以将食道里的食物残渣冲刷进胃里的液体,很快,他就看到了被面包柜遮挡的另一张桌子上有一罐咖啡。
很熟悉的咖啡罐,是老吉尔和翠丝小姐经常往哨塔里运输的咖啡罐。
接着,阿卡多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正搭在咖啡罐的旁边,手指既粗又短,手上有厚厚的老茧。
不知为何,阿卡多在看到这只手的一刻,心情悄然沉重了下来,他走过面包柜,看着匍匐在桌子上的老妇人以及妇人脖子的黑红牙齿小孔,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
在发现旧世符的【窥见】能力后,阿卡多就凭借这个能力知道了翠丝小姐的体型样貌,这是老吉尔也没有的待遇,在唐纳德代替翠丝小姐前往哨塔送饭的时候,他以为翠丝小姐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在这里遇见了她。
猜测被杀,和亲眼看到翠丝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被囚禁在哨塔中的这十四年,可以说,若没有老吉尔,没有翠丝,他可能早就死了,两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父母,而不是唐纳德。
亲眼看到母亲死亡是什么样的感受?
正如此刻的阿卡多,他的双手狠狠攥住,五指刺进皮肤里,不一会儿,鲜血就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滴在地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良久,阿卡多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翠丝的尸体轻声道:“放心,翠丝小姐,不管是什么怪物,我都一定会亲手宰了她,将她的骨灰撒在你的坟墓上。”
仿佛是应和阿卡多的话语一般,一阵急促的枪声自城堡外突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