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讲一件小事。一件对于你们所有人来说都很小的事情。关于我兄弟李闻白。
我兄弟死的那天,非常不赶巧。
是星期一。
我翘了周一的课跑去看他。他家的灵堂冷冷清清,放着让我难受的哀乐。昏暗的堂屋里,他妈妈坐在靠墙的位置,面上平淡的像家里死了一只鸡。
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也无好妈。李闻白他妈也算是对他这个病秧子掏心掏肺,劳心劳力了,我也不能因为人家不在自己孩子灵堂上哭,而高声痛斥吧。
虽然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李闻白这厮,有先天性心脏病,总是在我面前说自己十四岁就要死了。每次他说这话,都要被我一顿猛锤。
他有一天,看着山上一棵歪脖子树,和我讲,我十四岁生日那天,就来这里吊死。
我表面上附和,背地里拖着一大斧头,每天来砍树,把这棵树上所有的枝丫都砍掉,让它干净的像根柱子。
他有天从那路过,我得意的看向他,希望看见他失望的神情,却发现他居然有点开心。
我于是有点明白。李闻白说自己要去死都是为了在同学面前装逼。其实内心害怕的一匹。
但他还是时时生病。
经常在和我上山下河的过程中撅过去。我已经能习惯的给他做急救,然后把他拖上救护车了。
我们两个都惴惴不安的以为李闻白他会死于心脏病,但最后,他死于吃错药。
他肚子疼了半夜,他妈没在意,反而变本加厉的给他吃药,十二点那会逐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这些都是我在村里听到的。
那个时候,我兄弟已经死了一个礼拜了。
其实他死的那天,我是有预兆的。我在李闻白家疯了一天,准备离开前,他妈在煮鸡汤。我看着锅里的鸡油,费劲的吞咽着口水,李闻白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乘他妈不在的时候给我夹鸡肉吃。
我美滋滋的吃了鸡肉,就要赶回去写作业,走之前,李闻白脸色有点苍白。
没事吧,我回头看他,他皱皱眉头,说他会吃药,然后扭过头喊他妈。
我于是放心的走了,我得回去写作业。
但是当天晚上,写着写着作业,我突然的心悸了。闪电般的疼痛,痛的我眼泪都掉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担心李闻白。他家离我家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打定主意要走夜路去看他。
我妹正在费力计算一加一等于几,看见我蹑手蹑脚的走出去,立马像个喇叭似的,高声通报。
我被我妈按倒在家门口,痛斥了一顿。
李闻白要死了!我要去看他!
我在我妈的铁手下挣扎。
别瞎说,人家好好的。我妈见我说这种奇怪的话,变本加厉的骂我。
你不懂!李闻白说他十四岁的时候会死!就是今天晚上!
但最终,我也没能去见李闻白最后一面。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那天过去了,结局会不会不同。
我顶着一夜没睡的黑眼圈,去教室里等了很久,直到第二节课,李闻白也没有来。
我于是逃课了。
一路跑,一路哭,一路期待。
然后看到了李闻白的棺材。我也差点没在李闻白的棺材面前撅过去。
他终于实现了令他害怕的梦想,他死在了十四岁。荒唐的死在了十四岁。
他死后的一个月,我终于可以正常的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我第一次看到李闻白的时候,他瘦小的像个鹌鹑。但他手里抱着一个水果罐头,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的挖着吃。
我于是问身边的二麦,这小子是谁。二麦面露嘲讽,就是村东头那个病秧子,说什么活不过十四岁,看着都晦气。
我又问二麦,晦气是什么意思,二麦答不出来,我于是开开心心的冲到李闻白面前,对他说,我们交个朋友吧。李闻白抱着罐头,撒丫子就跑。他跑不快,跑的颠儿颠儿的,像村口瘸了腿的杂毛狗。
我和你说了吧,李闻白这个人贼的很,不好玩。二麦慢悠悠的在我背后说风凉话。
想吃他的东西,做梦呢。
但我最终还是吃上了李闻白的零食。因为李闻白觉得,如果他不和我说话,我就会死。
这是李闻白的原话,他习惯把一切程度深的东西都归结到死上面。其实我也不过是堵了他五六七八遍。
好吧,其实我就是觉得你很烦。在和我很熟很熟的某一天,李闻白终于开口说了实话。我不敢下狠手打他,只好在他面前问候了一遍他的母系亲戚。
其实我和李闻白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是他带我玩。他指着一棵树对我说,去,把树上的果子晃下来。我就屁颠屁颠的去踹那棵树。
李闻白其实只差一个强健的体魄,不然他一定会是村里面最野的孩子。
但是他狂野的灵魂被禁锢在他孱弱的身体里。
他孱弱的像一只只会说,“我十四岁就会死掉,你如果欺负我,我就变成鬼来把你带走”的弱鸡。
只有我知道他不想死。
他表现的比村里活了好多年都死不掉的老人还要渴望死亡。他嘴里关于死亡的金句频发。
但其实我见过他在好不容易被救活之后,一言不发的流泪。
见过他面对太阳的时候,近乎贪婪不舍的目光。
要好好活着。好好治疗。我经常这么对他说。这个时候李闻白会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他本质上还是高傲的,瞧不起我这种词汇匮乏的人。
我后来偶尔会去爬一爬和李闻白一起爬过的树。太矮了。我只能这么感慨。
感慨着,感慨着,我又会想象,李闻白这么骄傲的人,最后却因为吃错药死掉了。他是有多么狼狈的挣扎过,才会放弃了活着的希望。
我又会想,李闻白不应该这么死掉。他应该好好的和我道个别,在田野里面对着蓝天,在清风的吹拂下,毫无痛苦的离去。就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
可这都是想象罢了,我心里的那个小孩,最后还是,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