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觉得莫名其妙,僵硬地扯扯嘴角,抬腿要走。
有人拉住她的手腕。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撒开手,怒吼:“我草老子才不要和你矫情地和你拉狗爪子。”
可如今,她只觉得半身不遂。
哮天犬僵硬回头,看着身后模糊的身影,有点想来个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的。
但这人谁啊,她咋看不清?
那人把她往后拉:“前面人多,别走丢了。”
听这声音,是梦里与她成亲的男子。
哮天犬脸有点热,挣了挣,没挣开被男子拉着的手。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哮天犬睁大眼,看不清,只好妥协,摇头:“没……没事。”
万千灯火自他们身边走过,喧嚣被抛掷耳后。迎面扑来香火味,近乎刺鼻。
有人轻轻诵经,哮天犬没听见,她全身感官都集中在眼前眼前的身上。直到她依赖的那只手撤离,手里被塞了三只筷子模样的东西。她这时才反应过来,问:“这啥——”
她及时打住,免得她习以为常的“这啥啊?你搞么鬼”破坏气氛。
之后她听见诵经的声音,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梦里的她信佛,几乎每年庙会都会来这里烧香磕头,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
现实中的她却知道,求佛求神仙是没什么用的,神仙自己难顾,何以兼顾他人。
后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上面供奉的是谁?”
她夫君答:“二郎神。”
哮天犬表情扭曲:“……”
妈的今天撞鬼嘞。
风过,墙角的蜡烛熄灭了两只。等到哮天犬意识到时自己已经飘出了女子的身体。四周越来越清晰,耳旁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呼呼风声。
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愿你我白首不分离,生世相遇。”
第二次睁眼,火焰点亮了半边夜色。梧桐树着了火,枝叶在跳跃的火焰里烧得嗞嗞作响,气流的冲击下,梧桐树张牙舞爪。
“你若不出来,我便烧死你妻儿。”有人大声叫嚣着,表情在火光的映衬下狰狞又恐怖。
外面围着一群官兵,手持火把投往屋里。火把砸在草垛上,“啪”地被点着,火光蔓延,舔着她的裙摆。
屋里的女子很平静,她站在窗前,一言不发,任凭热浪烫伤她的脸。
一切都有预料,她不是什么被养在外的小妾,而是杀手的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怪不得日出夜归,行踪不定。其实是杀了人,暂避风头。
她嫁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与伦常不符,世事相悖。
但他待自己如此好,叫她怎么恨。
火焰扑上来,像一股阻挡不住的海浪,淹没了她。
哮天犬伸手去抓她,扑了空,跌进黑暗。
回头看时,一道黑影扑进火焰。
哮天犬拦他:“我日你他妈疯了她死了。”
他看不见她,听不见她。
这时哮天犬却猛然怔住。
一道火光直冲云霄,巨大的火浪在空中翻涌,炽热的气流洪水猛兽般袭来。
在男子回头那一瞬间画面陡然破碎,时间重陷于虚无。
长安城西南角的一座茶馆内。
火神倒了杯茶,道:“她死了。”
“情根深种啊。”苍术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片刻,低头看地下车水马龙的街市,“有人来找你了。为了自己媳妇儿,向来见不得光的杀手露面与官兵血拼,得罪的人不少啊。”
“何妨。”他神色寡淡。
“你猜我在第十一届迎接西方使者大会上看见了谁?”
火神瞥他一眼。
“哮天犬啊。”苍术勾唇笑笑,一脸无害,“她见到喷火表演可开心了。”
对面的人恍若未闻,低头摆弄茶具。
天色将晚,夕日欲颓。青白色的暮霭中,身影颇有些孤寂。
苍术看了眼天色:“时间有限,我只能友情提醒,按剧本走,时机一到,梦境自会不破而灭。”
他起身,转身下楼。想了想,停了一瞬:“我也不太懂你们。”
外头日落西山,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征兆。
等火神抬头看时,偌大的茶馆里只剩他一人。
孝孝六岁的时候,火神跟着仙气找到了哮天犬。
彼时梦中他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趴在别人家的墙头,自己都唾弃自己。
原想着可以借仙友一力逃脱梦境,但趴了几天的墙头后发现这位仙友每天除了能与一只狗打得火热就别无长物。
而她养的狗,叫“二郎神”。
他似乎能猜到她是谁了。
孝孝幼时与男孩一般无二,高兴时爬爬树掏掏鸟窝,难受时打打狗欺压同龄人。活得算悠闲。
午后又要去学琴棋书画,这时她索性爬了树做在树梢上,任下头下人急红了眼。
她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想象自己是江湖行侠仗义的女侠,嘚瑟得直抖腿。直到下人搬来梯子要将她拎下去,她才猛一个机灵,扯着嗓子叫:“你们别上来,上来我就跳下去给你们看,摔伤了责任都在你们。”
说罢作势松手:“我认真起来可是连自己都砍的哦,别逼我。”
下人害怕她真的跳,被胁迫得没法。
这样,躲过了一下午的课程。简直完美。
但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晚上又是被老爷一顿训,被罚去跪祠堂。
虽是这样,孝孝仍是乐此不疲。
火神不知怎么玩心大发,随手捡了小石子,朝树上的小孩掷了去。
小孩刚刚才喊完话,正悠闲着哼歌。下一秒肩头被砸中,一不留神歪了歪,朝前倒去。
惊慌中,瞥到墙头的人。
孝孝被下人接了个准,一毫未伤,倒是苦了一个下人,倒床半日不起。
孝孝自知理亏,于是对那下人亲厚许多,并发誓不再爬树。
只是午后,总要坐树下小憩一会,顺便观察墙头。
火神自然不会让她发现,于是观察点转移到正对她闺阁的墙头。
对于哮天犬,大概梦中太真实太深刻,难以分辨真假。于是火神眼睁睁地看着接受过天界九年义务教育的哮天犬被教导成遵循女戒的三好模范小姐。
就是每日弹琴作画,偶尔临时起意作诗以表闺阁之趣。
这种日子本该长一些,但她的商人爹突然得了病。自此,家庭败落。
商人家破败时,孝孝视力一日不必一日,半瞎一般,却找不出缘由。与此同时,火神的杀手威名已初步建立。
至于为什么会成为杀手,是巧合,亦是命中注定。
织梦人为他安排了一切,他只能按照命走。
除了哮天犬,她的出现是个意外。
闲暇时想起当初那个坐在树上张牙舞爪的小孩,一时兴起便夜探小草屋,顺便收获了一个妄想行窃的贼。
现下没有墙头可爬,只能听墙角。
唯一忠心耿耿的下人,也是当初接住她的那位,已然年迈,却很是忧愁:“小姐,老爷尸骨未寒,那公子哥便急着退婚,想老爷生前没少助他,如今真是让人寒心。”
屋里传来女声:“无妨。他长得又不好看。”
听墙角的火神:“……”
老人又问:“那小姐你的终身大事岂不耽搁?”
“无妨,我又不老。”
几年光阴,小草屋仍门前冷落鞍马稀。期间也不乏京城显贵遣派媒人说服她去当小妾。
旁的人都认为给达官贵人当小妾已是抬举她了,何况又是个半瞎的人。谁知她听了,只说:“当小妾,那岂不是要宅斗,不去。”
又是几年过去,再嫁不出真的是老了。
于是火神娶了她。
娶哮天犬一事火神是深思熟虑过的。一来他们凤凰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梦醒了还可以去找她。二来说不定能助他早日逃离梦境。
再说,他对哮天犬非常好奇。
爱往往从好奇开始。
成亲那日哮天犬很是惶恐,灌了几口酒才鼓起勇气说:“我们曾经见过?”
是问号。
火神仔细回忆了一会他在九重天时为数不多的露面时间,肯定道:“没有。”
然后他闲了几天带他这刚过门和他不太熟的妻子四处逛了逛。
游湖,赏花,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凡那些达官贵人能给的都给。
几天下来混得熟了,他妻子才摸摸他的脸,说:“我觉得你比我之前订婚的人好看些。”
他:“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啊。”
杀手不缺钱,一把把送给她,她都埋在罐子下头。问起时,一脸理所当然:“我们家穷啊,万一有什么变故好应急。”
这时火神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他妻子一直可惜的是,成亲两年都未有子嗣。火神则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有子嗣,毕竟他不想只有梦中可以看见自己孩子。
直到他妻子丧生火海,他宛如行尸走肉,才明白他妻子光鲜亮丽背后的凄楚寂寥。
每一个看不见的尽头的夜,独熬数年。每一寸看不清的路面,怎么走过来。
奈何她又如此坚强,苦痛不说,每日只说他开心的话。
他终是仰天长叹,轻声道:“我终是负了你。”
一阵云气搅动,苍术在他身后现形,没有往常的调侃,只低眉沉思,一言不发。
火神回了头:“神君想必甚闲。”
苍术摇头:“只是心中有惑,无处疏解,只能到处跑,显得我很忙。”
“何惑?”
“见了个相貌平平的女子,一见如故,心中很是欢喜。”
“神君自幼便被天帝去了七情六欲,早无情根可生,何来一见如故,何来欢喜。想必是错觉。”
苍术想了想:“有道理。本来我有一瞬间想娶她的,但我是个颜控。”他似是不想再论此事,便转移话题道,“你妻子死去那一瞬,梦境尚有波澜。”
他一字一顿:“长曦神君想你尝尽人生八苦。”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苦海无涯。
……
人人皆传,哮天犬为情所伤。
不过在之后的迎接西方使者大会上,人人都觉得自己会这么认为完全是……智障。
在第十一届迎接西方使者大会上,太阳神的喷火表演让哮天犬眼睛一亮。用司命星君的话来说,如同饿狼捕食眼放绿光。
哮天犬问司命:“这人叫什么?”
司命答:“阿波罗。”
哮天犬:“哈,菠……萝。”
这名字……
哮天犬说:“我要追他。”
于是我和司命星君协助她花了三天三夜绞尽脑汁写出了一封情书。
在大会最后一天,哮天犬向太阳神告了白。
期间哮天犬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还记不记得我?”
看得我一脸懵逼。
愿望是美好的,只是,语言不通的后果很悲惨。
几日后哮天犬去南天门接渡劫归来的二郎神,看二郎神熟成竹竿满脸胡渣的模样,差点泪流满面:“让往事都随风散了吧!”
等我摔了一个跟头把情书摔出来的时候,离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把摔出来的零零碎碎塞回口袋里,正要去捡那封情书。没等我挪过去,一双手已率先捡起来。
那人一身黑衣,衣角纹着暗红色的云纹。
他低头看了看信上歪歪扭扭的“致菠萝”三个字,笑了笑,将信递给我:“走路小心些。”
我连忙点头,心想这世上还是有爱的。
他转身要走,我叫住他,说:“我好像从未见过你。敢问你是?”
他回答:“火神。”
哦,那个睡一觉睡几百年的凤凰,能在九重天遇见真是稀罕事。
于是我又问:“你打哪去?”
他想了想:“我找我媳妇,她叫孝孝。”
原来是哮天犬。
这事奇怪得很,明明与我一分关系都没有,却偏偏将我牵扯其中。
司命听了,便说:“万物自有其理。”
我问她:“那是谁织的梦?
她答:“长曦神君。”
我打了个哈欠,恍然想起琉璃主与战神似乎提起过长曦神君,不由得思考一番。
事出有因,因果轮回,溯果寻因。
战神的死非意外,火神困于梦境非偶然。皆指向长曦神君与魔君商陔一事。
我想起司命还有个宝物,便道:“将你的碧水镜借我一用。”
她一脸惶恐,捂着胸口:“你要拿去干什么?别的可以送你,这个不行。天界日子如流水,漫长枯燥,唯碧水镜可解忧。”
我实在是看不惯她那表情:“又不是抢你的,借我研究研究。我这不刚好有借魂香吗?看看两者结合能否窥探上神生平。”
她才松口气,拿出碧水镜仔细擦拭:“若是无效,也不必奇怪。碧水镜可窥探一切,唯一位上神不可,再就是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她曲腿靠上树,轻轻摇着扇子,叹息道:“当初紫微大帝怕我见色忘义,设置了访问权限。可惜了,这活生生的春宫图。”
我嘴角一抽:“那他真是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