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民风一直很奇怪,因为身处南方繁华之地,所以民众都带着一股子的文人气息。但是又由于开国皇帝是一个在战场上拼死搏杀的将军,故而又带上了几分的彪悍。从开国到现在,生活在楚国的的人们始终坚持信奉并守卫一个朴素的道理:你不欺负我,我也不欺负你。你欺负了我,我也要欺负你……谁欺负我,我就欺负谁。
这是叶陶在开国之时一直强调的话。
这就是为什么楚国民众明明身骨偏弱,却依旧与民风剽悍的吴国军民对峙三百年。
这也是江月白,始终喜爱着大楚这个国度的原因。
一声极为高亢的鹰鸣从头顶传来,江月白下意思地抬起头,便又再次将那一片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城墙纳入眼中。
巍巍城墙,延绵不知几何。斑驳的城墙被千年以来的风霜粗暴地对待,却依旧屹立于此。点点黑斑,不是被风化过后的创口,而是千百年来无数次战争留下的干枯的血液,犹如缠绕在城墙上不败的花朵。
妖冶而致命。
他突然笑了,向着年轻的男子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快步走到城墙处,亮出自己身份,拉了一匹黑色的骏马,朝着朱雀街的方向飞驰而去。
即使身负家仇,但他依旧不愿,这样的一个国度,陷入动荡之中。
因为清晨露重,秋寒透骨,所以两人到了午时左右,才相携着出门。乘上一辆丝毫不起眼的青色马车,向着城外走去。在南门口被军士像模像样地粗略检查了一番之后,两人以及驾车的弄月才出了燕京城。
白云寺是燕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之中往来香客最为鼎盛的一间,位于燕京城南边秋氓山脉上晤明山的山腰,这一整片山脉之中只有白云寺这一间寺庙,其他的山头上各种猛兽出没,只有到了晤明山,这样的情况才减缓。
马车离山愈近,但山路却不见狭窄,一直是楚国一级官道的制式。穿过道路两旁郁郁苍苍的山林,一片金秋的美景便扑面而来,略带着枯黄的秋草之中夹杂着几朵未凋的野花,白皮青枝淡疏叶的树林分布在草地之后,无数层次感极丰富的色彩,像被画匠涂抹一般,很自然地在四周山林间散开,美丽至极。
醇厚的茶香气息自马车内飘出,在谢永暮的刻意吩咐下,弄月特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且内部铺着鹅黄的软垫,所以叶桢也不觉得颠簸,想着无聊,在车上泡了一壶上好的岩茶。偶尔掀起因为担心她风寒加重而被掖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望着车外的美景。一边小酌着,一边和面前的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眼看着距离白云寺越近,往燕京城内走的车马却越来越多,叶桢不由得有些奇怪,想着今日是中秋节,晚上是阖家团圆的时刻,正午时分正好是寺庙香客广进的时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折返而去呢?
于是她抬起面前檀木桌上刚刚沏好茶水,微微地掸了掸上面的茶沫,问道:“今日不是中秋吗,怎么这么多人……却往回赶?”
谢永暮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的回折的人群,知晓是自己昨日里做的事起了效用,但是他也不明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抬起自己面前的香茶,轻轻地饮了一口,赞道:“九儿亲手泡的茶……还是这般醇厚。”
叶桢见着他的样子,自然是知晓了这件事与他有关,于是也就不再多问,笑着摇头,看着窗外寺庙的青丝板路,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
没过多久,在弄月极富特色的“吁”声之中,马车缓缓地在白云寺的门口停了下来。谢永暮在叶桢的怪嗔之中,将她拦腰抱起,下了马车。
白云寺的前半部修建在晤明山腰一处天然的平台智商,后半部则沿山而上,漆上金箔的飞檐在午后的阳光下晕成了一团,带着些许暖意。黄墙耸天,在山林的掩映下,似乎是延绵无际,不知其大几何。
在寺庙门口,站着两排双手合十的灰色僧袍小沙弥,见着两人从车上下来,其中稍稍年长的一位,轻轻地踏前了一步,站在谢永暮的面前,恭敬地问道:“施主,您可是谢定安谢公子?”
谢永暮见着他的样子,也按着佛法中的古礼,一手持于胸前,一手自然下垂。回了一礼,说道:“正是在下,请师傅带路吧。”
“请。”僧人这才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向谢永暮和叶桢邀请。
“多谢。”
寺庙前是两株很古老的桫椤树,看那至少须得五人才能够合抱的粗壮树干,也知晓了此树至少是生长了几百个年头。
叶桢看了一眼那两株榕树,觉得有些熟悉,想着自己以前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吧。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已经随着僧人跨过了寺门,走到了白云寺中。
一边走,僧人一边问道:“敢问谢公子……那位殿下,何时能到?”
谢永暮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正在看周遭环境的叶桢,看着她并没有注意这些,便回答道:“大约是傍晚吧。”
僧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向谢永暮说了声谢之后,便想着,吴国的那位太子殿下……似乎太过于胡闹了些。这样的佳节,本是香客最为鼎盛的时刻,却偏生因为他一句话便让全寺上下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接待这一男一女两位香客。
在一旁的叶桢虽然是在打量着周围的情况,但是依旧是注意到了两人的交谈,听着僧人口言“殿下”,她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思索了片刻之后,她走到了谢永暮的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口,用口型问道:“谢永暮……到底是谁?”
面前的男子面色一窒,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叶桢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向僧人吩咐道:“大师,之后的路我们自行走吧,您毋需相伴。”
僧人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便行礼离去了。
看着心上人地动作,叶桢知道他必定是有什么想要讲与自己听,也就没有阻拦僧人地离去。虽然她全然忘记了白云寺地路到底如何走,但是只要她身旁的这个人在,她就觉得,无所不能。
身旁的人见着僧人离去后,便将脚步缓了下来,拉着叶桢的手,绕过中央巨大的铜炉,踏上后面的百步梯,柔声说道:“这……很重要吗?”
“嗯。”
谢永暮在心底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到底如何向她说呢……若是往好了说,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若是往坏了说……似乎也对不起自己。
于是他斟酌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那人……是吴国的太子,在楚为质。”
吴国的太子……叶桢心下一惊,自她失忆之后,在云水村助那个男人时,似乎是一直没有看到来自吴国的东西。但是……那人却是吴国的太子。想着半年前自己曾经告诉那个人的东西,又结合到自己昨夜里才知晓的身份。
分明是凉风习习的秋日,叶桢的后背,却是冒出了一阵冷汗。
抬眼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微笑着的男子,她将手中攥着的袖口紧了紧,似乎是想要寻找些安全感。但是她又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是那个人手下的人,突然间觉得……这一切是否有些太过于巧合。
谢永暮自然是猜想不到叶桢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见着叶桢略带孩子气的小动作,心底有些欢喜,却又有些纠结。
欢喜的是,她对自己的依赖越来越重。
纠结的是,她似乎在害怕着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
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袖口的纤手握于掌心,略带着宽慰的语气说道:“别怕,我在。”
“嗯。”
女子特有的柔软声音响起,犹如秦淮河夜里飘荡的丝竹悦耳声响,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女子略带着凉意的手握住,贴合着温暖。
他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皱了皱眉,又继续拉着她向上走去。
踏过百步梯,便能看见耸立于整个寺庙中央的大雄宝殿,单层三叠重檐,气势嵯峨。殿前没有人,想来应该是被之前那个僧人带离了。目光越过未关的殿门,在殿里缭绕的青色烟雾中,他似乎是看到了一个宝相森严佛祖塑像,也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于是他皱了皱眉,想着那件事还是尽快处理了比较好。
于是他便拉着叶桢快步走到了大雄宝殿前,向叶桢轻声说有事,稍候。
叶桢便点了点头,任由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去。
宝相森严的栴檀佛像矗立在整个大雄宝殿的中央,左手下垂,此为“与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上伸名为“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两侧立着涂上了金漆的的十八罗汉,目光越过正中佛坛,能隐约看到背后的拿着净瓶的海岛观音像。
看着面前的景色,叶桢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目送着男子远去,然后跪坐在殿前那个黄色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开始想着……自己这样做。
到底是对是错。
她是楚国的公主。
她认为他是敌国太子手下的人。
自己在云水村因为不知晓世事已经透露了太多的东西……现在若是继续用当年整个秦国的皇室财富交换……是否太多……白云寺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