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玉皇大帝第二个儿子,第二大的三足金乌降伏妖魔归来,立了大功。恰逢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双喜临门。玉帝甚是高兴,摆宴七七四十九天,邀请众仙庆贺。
天上地下有个名姓的神仙都来凑这个热闹,想要分的一口王母娘娘蟠桃园的桃子吃。吃不着桃子,识得一个天上的大神仙,也是好事。
这几日,二郎显圣真君的门庭不甚清净。
因着二郎神杨戬不俗的身份,即是玉皇大帝的亲外甥,又得元始天尊坐下十二金仙之一玉鼎真人亲传,引来众神巴结。这个送灵芝,那个送鹿茸,不小的真君府摆的满满当当,便是哮天犬的狗窝,也塞进了不知那个送来的大骨头。
二郎真君座下,梅山六个弟兄外出巡查归来,落脚的地儿都不剩一块。
六兄弟紧捣鼓,才挪出一片不大的地儿歇脚,杨戬坐在府上的高座,看满院子的土特产和啃着骨头的哮天犬,心里一阵烦躁。
这些个神仙,平日里不好好做事,尽耍些歪脑筋。
六兄弟中的老三,是个好玩的心性。他在土特产里寻到一巧妙的宝盒,八角形状,雕花描凤,打开来,升起一座小小的宝塔,跟着有乐声从宝盒中传出。
“这是个好玩的玩意。”
老三把盒子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来回几十下,那塔扑腾一下,塌了。
“嘿嘿”,老三自觉尴尬,当着杨戬的面,将塌了的宝塔胡乱塞进宝盒,放到土特产堆,“这叫藏木于林也。”
“你当我的面弄坏了,再放起来,还是藏木于林。”
杨戬一挥手,坏掉的宝盒飞到他手中,“这叫明目张胆。”
其他五个兄弟在一旁捂着嘴笑,老三躁的脸红。杨戬拆开那个盒子细细查看,“回头,这些东西都要给那些神仙们还回去,还是莫要动它们。”
“哮天犬,骨头不要啃了,给那些神仙还回去。”
闻言,哮天犬抬起黑不溜秋的狗头,用黑不溜秋的狗眼瞅了瞅杨戬。嗷呜一声,张开大嘴把虎骨咬断,卡崩几下咽到肚去。后打了一个饱嗝,摇摇尾巴,躺进他自己的狗窝。
这下换成了杨戬脸红,几个兄弟捂着嘴笑。杨戬对那不识好歹的狗嘟囔一句:“不知道给你主人一点面子。”
“还不是二爷惯的,把哮天犬当宝贝一样捧,除了夫人,也就哮天犬敢这么不把二爷的话放在眼里。”
老二打趣,自个儿笑了两声,却没人附和。
他转身看了周围几个兄弟,看到哮天犬也钻进狗窝不敢动弹,再看杨戬,像是龙王要在他脸上行雨,脸上盖了几层的雷云。
突然想起,夫人已经去世多年,尸骨尚不知在何处。
老二知道自己戳到了真君的软肋,又想起上次那个诋毁夫人的小将让真君挑开脑壳弄死,心下一阵慌张,膝盖一软,跪下认错:“是老二无礼,老二无礼。还请真君不要怪罪。”
“怪罪,我怪罪你什么,你没说错,你什么都没说错。下去吧,把哮天犬也带走,你们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杨戬说这一通,梅山的六个兄弟诺了,行礼退下,老五到狗窝牵着哮天犬一同离开。
来到府外,老二才喘口大气。
老大冲着老二鼓起来肉的胳膊,狠狠掐:“你这个不把门的嘴,好了好了,这下惹到真君。”
“哎呦呦,你不说我也知道惹到了真君”,老二捂着掐成紫色儿的肉,疼的嚷嚷,“怎么跟个老娘们一样掐人呢。”
“唉。”
老大长叹一口。
杨戬并非和其他神仙一样,修炼多年,飞升上天。这位“英烈昭惠清源妙道显仁敷泽兴济通佑二郎显圣真君”是玉皇大帝的妹妹瑶姬违反天规,与凡人私通生下的孽障。
得知瑶姬成亲生子,玉皇大帝震怒,派下十万天兵捉拿瑶姬一家。瑶姬死了丈夫,自己被压在桃山之下,剩下杨戬这个儿子在外逃窜。
后,杨戬侥幸拜得玉鼎真人修习仙道,功有大成,劈开桃山,救下母亲。玉帝见杨戬得道,不敢再造次,听了王母娘娘的话,招安了杨戬。
得道之后,未招安之前,杨戬娶了与他有恩的西海三公主为妻。
西海三公主,颇是利欲熏心。不论杨戬与天庭的大仇,要他接受玉皇大帝的招安当个仙官。杨戬不愿,三公主就在家里吵闹不休,等到杨戬答应……
天上的神仙和海里的龙族可不一样,龙能娶妻生子,神仙不行,神仙要禁欲守规,替天行道。
杨戬去天上当这个二郎显圣真君,他和三公主的缘分也尽了。三公主不甘心,又追到天上吵闹。天庭不是下界杨戬夫妇住的小院,哪里能让她这般闹腾。几个天兵把她抓起来,送去了西海。
这么一走,三公主再没回来。
得闻在去西海的路上,三公主自觉无颜面见西海龙王,自尽身亡,成了一堆泡沫,顺着大海不知流向了何处。
此后,二郎神杨戬,便听不得西海三公主这几个字。
杨戬呆呆望向院中,再无心探找手里宝盒的奥秘,施了个法,宝盒恢复如初,仍像原先那般机巧,只是曾经破成碎片而已。
他无意识地捻动宝盒中的小宝塔,原本的音乐换了调子,变成海涛的波声。原来这个宝盒中宝塔的每层按宫、商、角、徽、羽、清角、变宫七音修造,转动不一样的宝塔层,盒子会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这海涛,像极了他与三公主初遇那天西海岸的涛声。
那是杨戬劈山不成,反被天兵天将追杀,重伤掉进西海。三公主游玩经过沉入海中的杨戬身边,看他长的俊俏,发下善心,救了他一命。
三公主只是起了色心,并没真打上杨戬的主意。却不知为何,后来,她竟会为了这个白面儿郎与她的父皇母后作对,与天庭为敌,闹了个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杨戬在一座只能招开两个人的小屋娶了三公主,那屋子,还是为了成亲,临时盖的一间。
二人成亲五百年,五百年的岁月,三公主还是那样漂亮,杨戬还是当初的白面儿郎。只是本就奄奄一息的感情,几乎湮灭了罢。
杨戬为了报恩才娶三公主为妻,他眼里,这位夫人两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常为一些小事喋喋不休,让杨戬耳朵生茧。
五百年,实在是够了。
“二郎真君,玉皇大帝请您前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您这一天两天不去就得了,老在府里窝着,对您老人家的身体也不好。”
杨戬让这人的话唤回神来,是玉皇大帝跟前的奴才。看来玉皇大帝觉得,杨戬迟迟不去王母的蟠桃会兼二皇子的庆功会,这是在给玉帝他下不来台,派人来催促。
杨戬放下手里的宝盒,端上客气的笑,回道:“我这就过去。”
宝盒被扣上,海涛拍岸的声响也消失了。
叫上梅山的六兄弟,牵着哮天犬,杨戬一行浩浩荡荡坐上蟠桃园的上座。此时,舞池中一女子正在献歌跳舞。
这女子是玉鼎真人新收的徒弟,杨戬的师妹。女子姓杨,名唤雨雪,人身龙尾,是东海四公主与人间丈夫生的女儿。
东海老龙王生下九子一女,只有女儿是条龙,便让四公主承下东海的王位。这位新上任的龙王中规中矩,唯一让人嚼舌根子的就是她的大女儿杨雨雪。
新龙王已有了同样是条龙的丈夫,又冒出和人生的孩子。但碍于龙王的身份,也无人敢把事情闹到台面之上。
女子在舞池中翩翩,一颦一笑,都像极东海新上任的母龙王,也像杨戬死去的三公主。
东海西海南海北海,这四家的龙均是表亲,那家的儿子像这家的娘也不足为怪,这个东海的大公主像西海的三长公主更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杨戬叫来在一旁侍候的小仙,甩他一颗仙丹,从怀中拿出刚才那个宝盒,对小仙说:“你把这个送到东海的大公主那里去,告诉她,是师兄送的。”
小仙接过仙丹,喜形于色,诺道:“是,真君放心。”
小仙赶快去了,杨戬看着舞池中的女子,想起三公主飞到天庭寻他那天,玉帝突发异想,让人在天庭下起一场大雪,三公主站在雪中,冻得僵硬,也死活不肯离开。
想起未被招安之前,三公主啰嗦杨戬谋个仙职,让她有脸回西海探亲。
想起二人初见,三公主托着她从海里浮出,挖出自己的龙胆给杨戬服下,保他性命。
想起三公主被天兵拖走念叨的几句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玉鼎真人对杨戬讲,三公主并非羞愧自尽,她是没了龙胆,到了寿命,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