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昏无天日的枯树林是我长大的地方,一十八年,我从一个小娃娃变成可以谈婚论嫁的女郎。过几日,我就要成亲了,嫁给我的师傅。
我叫仇冰卿,师傅叫梦回,梦回有个酒鬼朋友叫句芒。
师傅不许我离开枯树林,就给我变了一座书院,让我闲的发慌的时候有点事做。那么多书里有一本是记录神仙名目的册子,紧列天帝之后的四季神神首,那位司草长策莺飞的春神大人,也叫句芒。
我问酒鬼,你怎么不去干春神的活儿躲在这喝酒呢,他说:“那个句芒是官职的称谓,我的名字是句芒,不一样的。”
说罢,他接着喝酒,拿起酒缸一口闷,酒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掉到地上。被酒浇过的地方长出两棵草来。
在这片枯树林,一颗活草真是有够新奇。我把草拔走藏好,师傅不准我玩这些。
临行去往师傅的府邸,句芒还在喝酒,他看见我穿一身嫁衣裳从住了十八年的小屋走出来,嘿嘿笑:“冰卿是要嫁人了吗,冰卿是要嫁我吗。”
句芒的醉话把迎亲的月老吓得不轻,叫来两个天兵,把他拉走打了一顿。
天龙迎门,凤凰鸣叫,我终于到了南天门。师傅他老人家是天上神仙们的老大,天帝成婚,能来捧场的都来了。婚宴摆了七七四十九天,我在喜床上干坐了七七四十九天,到第五十天,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全都消失,几个侍候我的小姑娘来给我拆掉身上的金银钗环,我问她们:“我师傅呢,他怎么不来给我掀盖头。”
女孩里有个穿青衣紫裳的回答我:“冰原主人雪女来访,天帝陛下去接待她了。”
“哦。”
那他也可以给我掀了盖头再去。
能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是很高兴的,能嫁给师傅,我也是很高兴的。可这段姻缘让我不安,我爱师傅,他不喜欢我。以前在枯树林里,他和句芒聊的很开心,见到我就立刻拉下脸来。师傅为什么要娶我这个不让他开心的人呢。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我知道了,就能明白师傅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我就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
师傅接待雪女的宴会又开了九九八十一天,那边一片笙歌,这里冷清的有点可怜。那个侍候我的青衣紫裳的女孩叫紫鹊,总在我耳边抱怨:“雪女向来自诩清高,除了送每任四季神任职会来天宫坐坐,她哪里会来这个让她看不上的地方呢,怎么偏在天后娘娘大婚的时候转性,占住天帝陛下不放。”
紫鹊的话有点怪,九重天上的天宫说的上三界最尊贵的地方,这个雪女又是何方神圣,不把天宫放在眼里。
我问她,她回答:“神仙是盘古和女娲造出来的东西飞升得道,雪女他们是自然的气力直接化成的灵物,一个人工斧凿,一个自然天成,他们仗着自己是天生地养的老天爷亲孩子,又都那么厉害,可看不起我们了。”
“那她来送四季神任职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的书虽然多,那些书里的东西也不是样样俱全,雪女这个人我就不知道。
紫鹊晃晃脑袋,对我讲:“四季神虽然是天宫里的官职,司四季轮回调转。但号令天上地下树之枯长,草之荣生,时间流转调度,可不是杀妖除怪这等小事。底下的妖精,上了年岁的老神明可不听天帝的旨意。”
“比方说那棵大椿,大椿是树母,年年春神都要拿一把它结的种子撒到下界填补树木的亏空。那颗大椿心气高着呢,可不许我们这些小辈碰。”
八十一天的欢迎宴,一天不少。我过了前四十九天的婚礼,不用再坐在喜床上干等,就趁着师傅不在,熟悉了天宫各处的人事,在自己心里都有个计较。以后我是要担起天后这个称谓的,怎样也不能让人小看。
第八十天夜里,我和紫鹊只顾着说话,不知不觉转到一个异常偏僻的地方,一盏灯也没亮。天黑再加不看路,我撞到一个东西,跌倒磕破了手,流了点血。抬头看,是棵树,施法亮起一点火看清这棵树的模样,紫鹊变了脸色,拉着我匆匆走了。
我让她拽的踉跄,问怎么了。她说的着急忙慌,句子都不通。听了半天,大概就是,那是个禁地,天帝不让进,进了就要受九重雷刑,折磨到死。
把紫鹊吓到这个地步,那地方确实不能再去了。
第八十二天,终于送走了雪女那个尊贵的客人。算下来,我在天宫住了一百三十天,下界过了一百三十年,不知道酒鬼句芒怎么样了。
八十二天的早上,我正坐在镜子前面,让紫鹊她们给我收拾妆容,胭脂只抹了半张脸,蛾眉只化了一半,头上的金冠还没有别好,门忽然就开了。师傅是飞进来的,掌风打开围在我周围的几个小女孩,有一个碰到桌角,呕出了血。
我被师傅掐住脖子,按在镜子上。
说实在话,我习惯了师傅的喜怒无常,他对我发火是家常便饭。那几个小女孩怕是不习惯,吓到她们了吧。紫鹊扑过来为我求情,师傅一掌打在她的天灵盖,她变成了一只鸟,然后又化成烟雾灰飞不见。
师傅盯着我,大声,很大声,非常大声的问我:“你是不是去春神殿了,啊!”
春神殿,我不记得我去过。
忽然又想起前天晚上紫鹊匆匆拉着我离开的那个地方,那是春神殿吗。
我张开嘴,想告诉师傅我错了,我没有做好,对不起师傅,对不起。
被掐住喉咙让我说不出话,我想的道歉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以前都是这样的,师傅发怒,我道歉,一遍一遍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说,一遍,又,一遍
可是,这次,我忽然觉得好累啊。
“你够了,天帝!”
冰雪裹挟着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打在师傅的侧肩,师傅被拍到墙上。我松了口气,揉揉嗓子,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女人。
她甩甩白色的宽衣袖,指着我对师傅讲:“你不是说不知道四季神去了哪吗,那这个女人是谁,你变出来的人吗!”
师傅疼得说不出话,我过去扶他站起来,女人看着我,咬着牙:“玄冥你脑子有病吧,他把你打成那样还凑过去。”
“师傅没打我。”
“他是想掐死你。”
我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