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宸是个好奇心强的,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跑去了皇宫。此时还未下朝,他大摇大摆的往太极殿去,才至殿外,便见袁清河蓬头垢面的跪在殿外,身后还有若干女眷。
“哟,这不是袁大人吗?”他贼兮兮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大人不去早朝,跪在这儿干什么?”袁清河内心十分仓惶,昨日夜里听闻刘氏带了许多人去寻王氏,生怕闹出什么事端,急匆匆的追了上去,谁知双方众人半路上撞见了,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任他长了一百张嘴也叫不住。天子脚下,公然在朱雀街动武……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脖子发凉,觉得随时会被拖出去。此时听了李明宸的话,嘴唇嗡动说不出话来,只得羞愧的低下头。李明宸见他不说话,却还是觉得他这事儿有趣得紧,乐呵呵的走了。心里想着呆会儿还要去找顾丫头,可别担误了。
而顾玉得知消息时,她正起床梳妆。蒹葭领了丫头下去传饭,伊人一边麻利的帮地梳头,一边叽叽喳喳的同她讲昨夜的事儿。
“你是说,袁家人都投到大狱去了?”顾玉糊涂了“这袁侍郎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三品大员,是说下狱就下狱的?”伊人拿了支步摇,点点头道:“想来遇见谁都会给他几分颜面,谁知昨日金吾卫值班的,是那冷面的韩家三郎,人家那一个不畏权贵铁血无私,也不管袁大人如何呼喊,直接锁拿就下大狱了!”
顾玉听了想起那日在齐王府时,韩三郎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倒觉得这事儿他做得出来,只是这般便将堂堂户部侍郎下了大狱,成武帝那关怕是难过了。然而事儿是她挑起的,这么一想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韩三郎现下如何了?”
“听说半夜就被圣旨召到了宫里,这么大的事儿捂是捂不住的,也不知谁透了风声。”伊人戴好最后一支发簪,扶着顾玉起来。顾玉起身边走边讲道:“听说韩家老太君自小疼爱这韩三郎,你使人去找韩小姐,问问情况。”偏偏是韩家的人,眼前虽说是吃了亏,却将这潭水搅得更浑了。
想通这些,顾玉也不着急,吃了饭便在书房看起帐本来。于是等到李明宸兴冲冲的跑来,只能看着顾玉十指飞快的打着算盘。若是别人,李明宸定然会讥讽一番――谁家正正经的小姐做这些下人做的活?不过他一进门便被惊到了。由于两世为人,顾玉又好学,珠算这些顾玉十分纯熟,她一手算盘一手帐本,算得飞快。见李明宸来了,她停了手,从帐本堆里看他。
“九殿下来了?稀客啊!”李明宸听了回过神来,问道:“怎么自个儿在算帐?没请帐房先生?”顾玉伸了伸僵硬的手,无奈道:“这不是刚搬来京城,许多事儿还得自己经手。”一旁伺候的伊人听了笑道:“九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小姐算帐的速度,普通帐房先生可是比不得的。”
“就你话多,还学会溜须拍马了?也不见你帮帮我!”顾玉笑着训道,又挥了挥手:“去把今年庄子上送的干果蜜饯拿来,给九殿下尝尝鲜。”伊人领命下去了,李明宸连忙凑到顾玉身边坐下,幸灾乐祸的讲道:“丫头你真有本事,且说说你是怎么让他们打起来的?”
“我可不知道。”顾玉摊了摊手:“你可以去问问袁大人呐!”李明宸嗤笑道:“他现下怕是吓破了胆,讲不出半个字来了。”
此时太极殿里,袁清河与韩三郎皆跪在堂上。成武帝眼里蕴了十分怒火,狠狠的瞪了二人数眼,才开口斥道:“袁清河啊袁清河,你可真给朕长脸了?大半夜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带着夫人和外室,在大街上动武?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陛下……臣……臣知罪。”袁清河惊慌的磕头谢罪,他本就是个胆子小的,不然前户部贪污一案他也脱不了身,不是不贪,而是不敢太贪。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坐上尚书之位,谁知今日在阴沟里翻了船。成武帝听了不由得冷笑,又问那韩三郎:“你呢?你这小子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朝廷三品大员你说抓就抓?说下大狱就下大狱?”
韩兴从小就在韩家老太君膝下长大,却是个冷面冷心的,连韩府也没有几个人见他笑过,办起事来向来铁面无私。听成武帝如此说,却仍不觉自己有错,反而梗着脖子道:“启禀陛下,臣在金吾卫任职,对于此等违律乱纪之事,自当禀公执法!”成武帝被噎了回来,偏偏对方还算是有道理,看了看周围站着一溜儿的御史,又不甘心顺着韩兴的话头讲,于是把气都撒到了袁清河头上。
“听见了吗?连个二十出头的小子都比你明白,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袁清河连连磕头谢罪:“臣知罪,实在有负陛下重望,此番定当约束内宅,不再惹陛下烦忧……”到底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臣,又得多番相助,成武帝对于他那些小动作,向来睁只眼闭只眼,见他这般态度,只得叹气道:“罢了罢了,下去在府里思过一月,罚俸半年!”
“谢……谢陛下!”袁清河此时内心又喜又忧,喜的是成武帝放过了他,至于忧的……正是年节,太子与睿王的争斗他看在眼里,思过一个月后,户部还有没有他的位置还是两说,更不要讲年节不能与众官员往来,这……只是顾不得这许多了。刘国公与睿王心里一松,至少还有争取的时间。可太子却想得深了些,他不认为顾玉只是简单的弄了这么一出,而且,这袁清河从头到尾都着急认罪,却不曾辨解。
从内宅吗?太子想起顾玉讲的话,想了想进门时跪在门外的袁家女眷,抬手进言道:“启禀父皇,儿臣觉得袁大人似乎冤枉了些,凌王叔在的时候,袁大人便跟在父皇身边了,品性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不如查查袁大人的家眷因何动武?不能白白让袁大人挨了罚!”袁清河听了浑身一抖,一边闲得发慌、正愁着说不上话的御史们顿时觉得机会来了,一溜儿上前跪了一地。
“启禀陛下,这内宅不宁,又牵连到了朝堂,确有审议之必要。”
“启禀陛下,臣觉得太子说得有理,如今京中宠妾灭妻的事情层出不穷,此等歪风邪气怕是有祸国体啊!袁大人今日有这般遭遇,定有内因!”
“启禀陛下,这主母之位,定当是那有才德之女子当之,陛下这后宫之中,韩贵妃乃是陛下元配,膝下又育有太子,这皇后之位……”
……说来说去,御史又把事儿弄到了皇后之位上,建国以来这些老臣对于立后颇有争议,被问烦了,于是成武帝把名给了刘皇后,权给了韩贵妃。成武帝就怕被人提起这个,觉得戳心窝子,这下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事情又复提起,成武帝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一拍桌案。
“那你们说要如何?”
“父皇息怒。”接话的是太子,他十分从容的提议道:“此事乃是后宅之事,不如交予母后处理?”刘国公不知太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是太子要做的,他就得阻止,等到事情落定再去查就晚了。
“陛下不可,这些内宅小事,岂能拿到明面上谈,有失皇家体统啊!”刘国公话音未落,一旁的御史不禁怒了,拱手进言道:“国公此话差矣,内宅无小事,何况此事已惊动圣上,自当查个清楚,定要正了这京中宠妾灭妻的歪风。”成武帝听了仿佛又被戳中了心事,当初他扶刘氏为后,便被御史痛批,如今死灰又有复燃之相,为免旧事重提,当即下了决定。
“朕觉太子所言有理。”说着朝太子吩咐道:“不过宫中事务向来交由你母妃,让她去办吧,你在旁边替父皇瞧着袁清河,看他还有多少花样。”
“是。”见太子应了,成武帝看向韩兴讲道:“至于韩家这小子,虽说你讲的有理,只是你的做法却极为不妥,私自扣押朕钦命的三品命官,可曾记念君威?”发了一通脾气,想到韩家是太子母族,还是轻轻放下了。“念你初犯,又年轻气胜,下去领十军棍,思过半月!”
“谢陛下。”韩兴绷着脸没有反驳。“朕是给你韩家面子!”成武帝叹了口气,人到了年纪,便平白生出许多悔意来,看着一大殿的人,疲惫的唤退了众人,靠在龙椅闭目养神,直到大殿空了,才睁开眼来。
“陛下?”伺候的周公公有些疑惑。
“嗯?”成武帝恍过神来:“你说这么多年了,凌王兄会不会怪朕?”周公公心内一惊,不知成武帝为何会提起这些来,只得小心回道:“陛下励精图冶,凌王在地下也欣慰着呢!”成武帝听了一阵苦笑,如袁清河这般的老臣有许多,他却从不敢去过问,如今这人摆在他面前……他有些忐忑。
“成王呢?去召他进宫来。”
“陛下是要?”周公公有些犹豫,未曾料想成武帝这般快就下了决心。但见了成武帝的表情,只得领命下去传旨。出了殿门,寻了个可靠的小太监,附耳讲了几句,见小太监远去的背影,这才去寻传旨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