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短促细碎的叫声从牢房角落传过来,袁芷烟尖叫着爬到了墙的另一边,墙上有块方砖大小的洞,透过这个小小的洞,她可以看到隔壁关的正是她的父亲。
“烟儿啊,你别怕,娘在!”刘氏心疼的抱住女儿,袁芷烟不禁落下泪来,哑着嗓子念着:“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争了,我只要……只要可以回家……”
刘氏无奈的看了一眼隔壁的丈夫,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明显感觉到了不妙,若是事情不严重,凭刘氏与袁氏的家族地位,何须关在牢里这许久,她也后悔了,或许她不该去惹那王氏,明明知道那是炮仗,自己为什么要去点呢?
“那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当年……”袁芷烟愣了一下,才又开口讲道:“可是她不怕吗?她可是凌王的表妹,她不怕皇上砍她的头吗?”
“闭嘴!”袁清河听了这话暴跳如雷,“你还有脸说话,若不是你如此不知深浅,怎么会逼得容娘如此,如今,全完了,完了啊……”袁清河生无可恋的倚在墙角,他把所有的物件都交了出去,只求皇上念在他多年跟随的份上,饶他一命了。
“若是,当初那个孩子还在我们这边……”刘氏说完摇了摇头,将袁芷烟抱得更紧了。“那个……孩子?”袁芷烟在刘氏怀里一个机灵,颤声说道:“她一定是为了当年那个……弟弟报仇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就只耽误了一小会儿,他怎么就病死了呢?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啊……娘,怎么办啊,娘……”袁芷烟惨叫一声,惊厥之下昏了过去,即使刘氏哭喊得肝肠寸断,也不会有下人来嘘寒问暖了。
“喊什么喊,再喊给你扔水牢去。”粗鄙的狱卒边嗑瓜子,边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刘氏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这边的牢房倒不算差,里面铺了些干稻草,干燥并不潮湿,只是有些昏暗,但顺着如豆灯火,牢房深处的空气变得湿润起来,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袁芷柔静静的坐在牢房一角,脸上的肿胀消退了不少,还有些发红。
“呵呵,她也会哭。”袁芷柔讽刺一笑,她身边的王氏看在眼里,不禁抹了把泪,“柔儿我问你,这件事情你是不是……”
“娘!”袁芷柔打断了王氏的话,“你不需要管这么多,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讲出来就是了。”王氏拼命摇了摇头,她如今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来了京城,若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她宁愿带着女儿在老家,就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走到这一步。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整齐的脚步声,随着锁链的声响,关押她们的牢门打开了,然后就看到几名官差模样的人,佩着刀站在她们面前。“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王氏第一反应是护在女儿身前,却被官差一把呵斥道:“大胆!”王氏吓得一个趔趄,袁芷柔扶住王氏,镇定的起身行了个礼道:“请官爷前面带路!”
官差哼了一声,念叨着说:“倒是个有眼力见的。”王氏心中害怕得紧,倚着袁芷柔出牢房,袁芷柔目光坚定,紧握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长长的甬道走完,空气终于好了不少,转了个弯,就被刘氏瞧见了,刘氏扒在牢柱上恨声道:“这下你们母女就满意了!”袁芷柔听了猛的停下了脚步,语气幽幽的讲道:“满不满意,不如你去下面问我那个弟弟!”
刘氏吓得面色一青说不出话来,袁清河站在隔壁,疲惫的讲道:“芷柔啊,算了吧,都这么多年了……”
“都这么多年了……?!”袁芷柔仿佛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疯狂的笑了,正欲上前阻止的官差却被一只手拦住了,昏暗的牢房里,此时已经来了三位地位尊贵的人。可袁芷柔她感觉不到,大笑过后,她用侧脸去瞧那位名为父亲的人,眼里皆是凄楚与悲切,她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然后嘶吼出了她一直想要说的话。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我忍啊,我明明有父亲,却还要和母亲东躲西藏的日子,凭什么她可以锦衣玉食,我却要当街卖布,与市井之徒为伍,你为什么不认我娘?我娘委屈求全,你连个妾侍身份也不愿给,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算了?!”袁芷柔哭得歇斯底里,“玥儿他还那么小,我前日还听他背诗文,听他唤我姐姐,后日他就没了,我怎么算了,我怎么算了……”袁清河听了颓废的顺着墙滑坐到了草堆里。
“我也不愿啊,只是,当年凌王的事情闹得太大,我不敢啊,柔儿啊,为父不敢啊,这玥儿也非你亲弟,你便罢了,啊?”袁清河手有些发颤,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凌王死后,余孽尽出,连顾源都离开了京城,当时谁不是人人自危,他真的是吓怕了。
“袁清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氏急切的靠近墙壁问道:“什么叫非她亲弟,那不是你和她……”说到此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牙关颤抖的讲道:“你讲过凌王自尽那夜是你职守,当时查到凌王有孕的妾侍,少了一个,你……你敢……”刘氏似乎明白了这场牢狱之灾,或许不是因为她与王氏之争,而是因为牵涉到了凌王。
完了……全完了……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顾玉也就轻闲了,冬天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府里着手新建的暖房也完工了,蒹葭帮顾玉磨了墨,铺好纸问道:“小姐你打算起个什么名啊!”顾玉不语,手中笔墨流转,‘青玉案’三字出现在纸上。
“怎么样?”顾玉拿起来问蒹葭,蒹葭眨巴眨巴眼睛摇头道:“奴婢顶多识得这三个字,这什么寓意可读不懂。”顾玉笑了,把纸折好交给蒹葭道:“识得这几字就好,管它什么寓意不寓意的。”起身进了卧房,伊人顶着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进门来,高兴的讲道:“小姐,影子们回来啦!”
顾玉早有心理准备,倒让前头李明晗猜了个正着,父亲还真是倔,这上战场比她在京城不知道危险了多少倍,居然还把护卫的影子们都赶回来了,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大顾云,顾玉道了几句辛苦,便让他自行安排影子的防卫工作了。
又收了几封飞鸽传书,云阳的人暂时都安顿下来了,顾玉安心了几分,赈灾不是个简单的活儿,想来李明晗这一去怕是许久不得回,至少也要到除夕前后吧,一恍到了黄昏,总算是等到了宫里的消息。
“是九殿下派人带的话。”说话的时候伊人正在给顾玉分丝线,她边麻利把线一一捋好,边讲给顾玉听,蒹葭也围在炉边看火温茶。“陛下还是亲自过问了,去地牢提审的时候,正好撞见两方在说话,那王氏女儿听说哭得人都脱了形,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说是那位有个遗腹子,陛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召了左相太子并刘国公睿王,在殿里呆了一下午,最后传出消息,袁侍郎他……告老还乡了,陛下让他过完年再归乡。”
“啊?”蒹葭与顾玉一同惊异出声,伊人摊了摊手,点了点头。“告老还乡……我记得袁侍郎还不足四十岁吧,唉……”顾玉不由得摇头,这是赤裸裸的包庇啊包庇!伊人无奈道:“这样也好吧,袁小姐吃了这么多苦头,总不能让她失去父亲啊!”
“可是,她当初写在信里的要求,并不是想要她父亲给她们母子身份。”那么长久的愿望达不成,她便想着全不要了,她们一起都回到起点罢。
而凌王的事情,不管内情究竟为何,皇上总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不过根据袁芷柔信上所讲,这件事情决对不会同表面这般糊弄过去,这些事情,就让她看看太子的本事吧!顾玉感叹了一番,将手中的针线放下,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今晚给你们加菜,自己去厨房报备。”
“啊!谢谢小姐,小姐最好啦!”伊人开心的喊着,门外的雪依然在下,落得人心头都是冷的,袁清河一家终于从昏暗冰冷的牢房里,被放了出来,可是他们也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们,王氏母女依旧回到了袁清河给她们置的宅子里,不日她们就要同袁清河归乡,至于刘氏母女,看皇上的态度,恐怕轻易过不了这关,袁芷柔心里想。
“小姐。”贴身丫环白芍与白雪端了饭菜给她,她却不急着吃,温和的看着她们,问道:“回来时我就讲了,眼下我自己恐怕也保不住自己了,你们本来就是京城的人,我也无力带你们走,都有什么打算?”
“奴婢娘亲尚有些人脉,再找一家倒不难。”白芍跟了袁芷柔几年了,因舍不得,不禁落了泪。“奴婢家中表哥年纪也到了,父母已经开始商量了。”白雪的脸有些肿,先前不慎打翻了那盒首饰,也挨了袁芷烟几耳光。
“哦?那倒是要恭喜你了。”袁芷柔说着从怀里摸出两支银簪,颤声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两支簪子样式不精但份量足,你们拿去融了当银钱使,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小姐!这……”两个丫头自然推拒,却拗不过袁芷柔,只好点头收下。袁芷柔拉了白雪的手道:“刚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儿,眼下这就要出嫁了,定在什么时候啊。”白雪耳朵微红,小声回道:“爹娘打算定在除夕前后几日。”
“好。”袁芷柔拍着白雪的手连连点头。“到时候我还可以去送送你……”
门外的风雪更大了。
“时候到了!”门外尖细的声音传来,袁芷柔松开了白雪的手,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披风,从此以后,她会和母亲回去老家,不再有如今的锦衣玉食,她突然想起那个唤过她姐姐,却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孩子,然后笑了。
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