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本,也是灵之所在。
荇草萋萋,柔波荡漾。
在消失的这些年里,我大部分都在离洛河底疗伤。
舍去那一整本灵纸之后,我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也折损了不少修为。
世人都传我的灵纸能救人,却不知这世间灵纸都有自己的归处,我虽掌管着三界之灵,但也没有多余的灵纸。
女娲当年用我的灵纸造人,最后也还是应了天谴,得了个补天故事供世人传颂。
那年我好像也有些许受伤,毕竟灵纸是我提供的,但不知为何,我却始终想不起来。
之后问酬信,无论我怎样讨好,他都闭口不言。
我想许是在我受伤期间扰了他不少清净,也或许是为我疗伤期间用了酬信不少宝贝,所以提到这个话题,他就肉疼。
故而本次受伤,我还是有先见之名,悄悄躲起来自我疗伤。
人情这东西能少欠一点是一点,指不定哪天就还不回去了。
这世间百态,因果这东西最为灵验。
当年宇神在荆丛里捡到我这只身体被断成数截的玻璃蛇时,我还尚不知事。
整日开开心心地享受大家的呵护,直到有一天摇光突然跑来跪倒在我面前。
“洛神殿下,求求你救救怡然,她是我这一生最挚爱的女子,我不能没有她。”
“可是......”我话还说完就被打断了。
“洛神殿下,我知道,只有你的血能够救她。
你的血能造灵也能救世间万物,只要你愿意,我的怡然就能再次活过来,求求你救救她!”
“好吧,我答应你救她,但是此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原来摇光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这世上除了师傅宇神外并无外人知晓我身上蓝血的作用。
待施救之后,不知怎的,我能造灵这事就广为流传了。
宇神为了替我出气,便将北斗九个兄弟都发落在我这云梳宫里当差。
后面实在没那么多地方安置,便让酬勤酬信抽带走几个在他们府中安置。
躺在黑黝黝的暗河里,数百万个淡墨色的灵源徐徐向我靠近。
而我早已习惯他们这样的亲热,欢快地在水中与他们嬉戏。
自从有了这些灵源的叮啄,我的身体便没在恶化。
记得刚到河底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大喷一口鲜血。
起初选择隐藏在三界最可怕的离洛河底疗伤,主要是为了淡忘,不想再忆起曾经的那些难堪。
后面伤势越来越重,仍旧咬牙坚持在河底主要是为了避免争端。
我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酬勤酬信看到我受伤的模样,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沐神君曾骗我灵纸这事。
不然天界多半会掀起一场恶斗,即便我对沐神君有再多的怨气,但我还是不想因此事连累到整个天界。
气息微弱的那一天,眉间的金光突然再次散开。
浩浩荡荡的淡魔色灵源从四处集散过来,围着我吮吸了数月,让我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从未想过,我会被这些弱小的精灵拯救,他们看上去那么渺小,小到我几乎从未正视过他们的灵源。
原本是场无法化解的天谴,没想到经过这群小精灵的参与,让我的元气渐渐得以恢复。
同时,我身体内那颗换颜丹,也被这群精灵们当垃圾般给挤了出来。
为了感谢这些呵护我的小精灵,我给他们取名为蝌蚪。
他们长期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河里,大部份已经不记得他们原来的模样。
经常啄我鼻子的那个小蝌蚪告诉我,他只记得那年他还是一个偏偏美少年,踏着草原追着风儿跑。
可是数万年后,他就成了离洛河里的一个连躯壳都没有依托的微小灵源。
很多离洛河的同伴告诉他,大部分能来到离洛河里的灵源要么是被上天抛弃,要么劣迹斑斑曾危害过三界。
我很难想象,这样悲惨的一群精灵,却为了救我团结一致伸张正义,集力抗拒上天的施惩。
他们进入我身体疗伤时,因担心会把我的灵源玷污,总是将呼出的黑色气体通过一个传一个,全扔在了河底外。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把刚从魔界敲诈过来的食物,喂给我这样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甚至还鼓励我积极坚强,努力成为一个对三界和平有贡献的人。
那一刻,我真的惊呆了。
从前我一直以为守护三界和平是三界大佬们的事,而我自认为功法不济,不给天界添麻烦便是对天界最大的贡献。
万万没想到经历过悲惨又复杂的小精灵们,却能如此看透和平的重要性。
他们本可以将自身所有的遭遇都归于他人或三界的不公,但他们却认为是自身释放了暴力阻碍了三界和平。
他们不怪罪上天的残酷,也不怪罪三界对他们的遗弃。
活成这样,他们除了对自身说声抱歉,好像也别无他法。
在与天谴对抗的过程中,有些精灵因释放了所有的力量而烟消云散。
我十分敬佩这些为我英勇牺牲的小精灵们,承受诸多苦难却还能保持善良。
待身体稍微有些起色,我从海底抓了堆乌泥。
糅杂着青荇草捏了个泥巴物状,念决将数万个的灵源送入乌泥体内。
轻咬一滴鲜血滴在最后送进的小精灵身上,然后反反复复地做了数百个泥巴物状。
待所有灵源都有了归宿,我打开眉间的金光,稳稳地送他们到岸边。
至于我捏得是个什么物状,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只知道为了节约泥巴,也为了能多装些灵源,我把那物状肚子捏得特别的大。
但愿他们离开离洛河后,通过他们的善良感染三界众生。
又过了五百年。
偶然一次在凡间游玩,听到世人开始将风月二字列为耻污,还有专门的风月场所名曰青楼。
我知道这背后肯定少不了二师兄酬信的功劳,想到多年没见,便洁了身前去拜见。
刚到空桑山,望眼过去,百里荷花池,千里月季墙。
酬信这隐居生活着实让人羡慕,数百年不来,倒添了不少雅致。
不知道他的那些石头宝贝还在不,以前太阳那小子可没少挨他的揍。
我熟门熟路地走进花圃,正想细细品味高雅风趣的田园生活,婉转的琴音伴随着阵阵花雨飘来。
看来已被他发现,索性就飞过去直接见他。
看到熟悉的白衣少女微笑着走来,酬信放下手中的古筝,缓缓道:“这些年,你到是憔悴了不少。”
舍了数千年的修为,酬信只说憔悴看来他没有看出什么,幸好没有蓬头垢面的来见他。
我轻轻坐下,端着双手打量着身旁的青衣男子,凝思一阵道:“许久不见,你倒是又美了分,所幸你素来出门甚少。”
“听闻五百年前你惹了一桩情事,难得你今日来一趟,细细说来。”
“不过是一桩落花有意的无头情罢了,此事也怪我自己思虑不周。
与酬勤那小弟子在一起玩久了,便忘了自己的辈分,生了不该有的情分。”
“噢?原来你还有清醒明智的一天,看来这些年,你倒也长进了不少。”
“情这东西甚为磨人,怪不得大师兄老是安排众仙家历情劫。
说实在的,这东西你也应该经历一番,整天不是在地里养花种树,就是研棋制茶。
平淡中没有点儿风吹雨打,倒真是无聊至极。”
“情这东西懂了就行了,何必亲身经历。”
“经历与懂完全是两回事,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懂......”
“嗯?你都没经历,怎么会懂?”
“谁说我没经历,只是我跟你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看来我们还真是难兄难弟,对了,有时间赶紧把你那定命给改了。
好端端的将风月二人列为凡间之耻,以后众天神还怎么看我。
更何况人家还是大师兄的小弟子,现在好歹已是九重天首屈一指的天帝陛下,多少还是给他留个面子。
再说人家具体也没怎么着我,不过是我自己乱喂了忘泉才招惹是非,何故再惹得他们二人不愉快。”
“你倒是想得挺开!”
“有一个夜晚,我埋葬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就通透了。”我抿口笑道。
酬信大笑几声后,继续道:“抽空我让伏羲去办,不过风月这两字已在民间使用了数百年,估计一时也改不了。”
“一切随缘。”
回到景华殿,想到与二师兄以往的惬意时光,我心不由得放松起来。
正准备多饮几杯来个天闪不醒雷打不动的酣醉一场,觥筹之间,酬信突然开口询问。
“对了,这些年你是不是躲在人间开启了小生意?”
我当场诧异,十分不解:“小生意?”
酬信微笑一声,继续道:“看你这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你。
也不知是谁这么胆大,用你的灵纸在凡间开了间不大不小的灯笼铺子。
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五百年来光顾的神魔人还真不少。
若不是看你刚刚那不知所然的表情,连我也都有几分相信。
也不知这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敢如此招摇地欺瞒三界,倒也不失为一个趣人。”
“确实有趣!”我赔笑着道。
仔细琢磨,在这数亿年的时光里,我送的灵纸前后不过才三次。
前两次都不可能有多余的灵纸,唯有给沐羲的那本,看来是时候该去向他讨债了。
夜深了,我借口休息辞了酬信,然后念决朝天宫飞去。
来到静源殿,沐羲仿佛知道我要来似的,还亲自酌好了茶等待。
我表明来意后,沐羲竟提出要与他成亲才能将灵纸归还给我。
若在五百年前,听到此番话我定会高兴得整夜无眠,而今只觉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