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小弟终于无法出去了。晚上乖乖在家休息,没出去烤太阳,整个人白白净净的。只是会叹气,无法挣到钱了。这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这样的年纪,本不该考虑这些。可似乎对于他们姐弟而言,却是这些年一直在挣扎的事。
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每天夜里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人发怵。他的眼睛完全陷下去了,脸上总是如同黄土,感觉支撑他的,就是几根骨头。常年累月的病痛折磨,他变得自闭而自弃,明明才三十七八的人,却终日活的,如同行尸走肉,终日的病痛折磨,从1998年到2006年,整整八年,从一个刚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壮汉,变成如今的形同骷髅。他有很好的木匠手艺,如今却再也举不起斧子。
十五岁本该升高中的日子,他看见家里还有三个妹妹弟弟,自动放弃了学业,即使当时老师都接到家里来了。放弃读书以后,就师从木匠师傅,三年漫长的学徒生涯,把少年变成壮汉。二十出头成婚,几年以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为了生活为了孩子,远走他乡哈尔滨。那个时代的绿皮车,装着多少人的梦。现在想想,他也许从弃书从匠人,他的悲剧就开始了。
他性格刚毅,个人追求远大,一辈子都是朝着混成人中龙凤,他做事认真,为人真实不做作,不会趋炎附势,也不会惺惺作态。所以在当时那个社会,注定是个悲剧。加上刮起一阵匠人风,从事这行的人员越来越多,行业竞争越来越烈,最后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不得不远走他乡。这一走就是很远很远,远赴哈尔滨,二十多年前的绿皮火车,几天几夜的路程。也许肩上的责任,让他忘记了旅途的疲惫。从此父亲的印象是,邻居口里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
父亲的性格如同他的名字,如同一个奔走的燕儿,从南方飞回来了,骨子里有颗不安分的心。那个时候,只有电报和BP机。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那个时候的BP传呼机,类似于现在的苹果一样新潮,那些离开家遥远的人们,都是发电报通信。信息交流的闭塞,也许是当年父亲悲剧的开端。他本身又是个重亲情的人。所以当年一封家书,就让他慌了手脚。沟通的迟缓,电报通信的距离感,不太有文化的家人,把原本也许没那么急得事,无限放大了。导致当年的父亲,一怒之下就去找舅舅舅妈要工资。等到多年以后小弟也从土木工程专业毕业,才明白工程款本就不好讨要,当时的一千元,在二十年前也是一笔巨款了,可是就是一封电报,导致了最后的的纠纷。九个月的牢狱之灾彻底毁了一个人。从一个刚到而立之年的男子,变成了一个病秧子。因为倔强,因为觉得自己只是讨要工资并没错。哈尔滨的当地人本就欺生,加上那边的人都人高马大,父亲的倔强惹怒了牢头。所以被打的遍体鳞伤,肋骨断了一根,被打到吐血,又不幸被传染了结核病。牢房的生活条件不好,伙食那更加是糟糕,牢头那更加是为了树立权威,越打越起劲。父亲怎么也不屈服,所以被打的很厉害的。长期挨打和医疗救治差,所以活生生把一个好生生的人,变成了终生带病的废人。
九个月的牢狱之灾,再次出来之后,什么都变了。原本去年动工修的砖瓦结构房子,才刚修了一间房,准备今年回来继续修,可是这档事情一出来,可能今生今世,房子也修不了了。为了让父亲出狱,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父亲的病也是个药罐子,长期需要钱治病。
从此以后,只要身体有点好转,没有咳血的日子,父亲每每都去看那间砖瓦结构房。一边看一边用手抚摸墙壁,嘴里喃喃自语。每次奶奶都吩咐小炎跟在后面,看着父亲的动向。可是当年年幼无知的小炎,也就只能跟着,啥事也做不了。现在每每想起当年,父亲抚摸墙壁那种眼神,小炎心里都咯咯的生疼,可是当年的她怎么就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没有去握住父亲的手,而不是躲在角落里,看着父亲的泪眼婆娑。
多年以后,乃至现在,她都在自责,长大成人以后,她终于理解那些泪水模糊的,不止是墙壁,而是父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生而为人他很努力,他曾用心爱着的家人,想给予的温暖港湾,都被动的实现不了。他努力过,他不想让自己珍视的人,继续住在整天漏雨的房子。可是,当这一切都化作乌有,即使是七尺男儿,也泪水模糊了。
可是年幼无知的小炎,当时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在角落呆呆的看着父亲,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