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二哥他们准备好了。”木想合上手机翻盖,低声对游黛蕉耳语。他对游黛蕉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武事局的条件感到奇怪,可是他不敢多问。这个电话是绰号叫飞鹰的上线打给他的,通过暗语他知道张百一伙人已经被击毙。他明白飞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险传递给他这个重磅消息,随时可能鱼死网破、功亏一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偷偷地捏了一把汗。上车谈判的女警梁一翼试图说服游黛蕉把车停在路边——这是事前谈好的条件。游黛蕉沉默不语,显出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样子。
她藏在胸口的神秘眼球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动静,就在这个时刻她突然感觉它正在轻轻地颤动,而且开始发热。眼球的温度越升越高但是并没有越过人体能够接受的幅度。逐渐清晰的热度透过皮肉进入到体内,连通到她的心灵。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倦怠变得茫然,她的思绪仿佛不受控制地飘回在六年来的过往中:
六年了,从刚开始的度日如年到后来的低头认命,在这段与憧憬中截然不同的命运里,她只能咬紧牙活下来。每当想到黑黩,不可能没有怨恨,可是再想想年幼的3个孩子,母爱却溢满胸膛。孩子是极度冰寒里的暖流,没有他们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捱过那些日子。她活着不只是为自己。责任和爱一起,坚强而灼热地支撑着她。
木想不知道游黛蕉已经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见她眉头微攒,迟迟不肯说话,只得坐在座位上也不动声色。他摸不准游黛蕉的真实想法而心中有些着急。可是他不敢擅自作主,只得耐心并细心地观察,等待她作出决定。而后者终于点了点头,却依然不置一词。
既然大嫂没有表示反对,那就是同意!木想不让人察觉地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他站起身来,拽住文具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恶狠狠地对他说:“滚吧!”文具被迫站立的双腿有些发麻发软,被尿液浸湿的裤子还没有干,有一股子尿躁味。他控制住摇晃的身体,逃生的欲望重新强烈而明显地从心底冒出来。木想又用手指头指点着距离车门最近的袁布欧和风行电闪投资公司考察团的三个人,说:“你们几个,下车。”
“我要下车。”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梵高这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后车门冲过去。
“别动!”当她经过前边第二排座位时,一名獐头鼠目的男子一把拉住她的左前臂。身材娇小的梵高扭住着身体,使劲挣扎。男子比梵高高出一个头,力气也远远胜于她,他很快就用另一只宽大的手掌卡住梵高的咽喉。他的手掌好像铁索般冷硬牢固,梵高难以动弹,只有在怒视他的双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
“大嫂,三哥,大哥人我们还没有见到,恐怕不妥吧?如果武事局那帮孙子使诈怎么办?”
“老四,这是大嫂的决定。”
“别动!”被木想唤作老四的男子放开呼吸已经不顺畅的梵高,掏出手枪,抵在梵高的太阳穴上,“再动,老子打死你!”
“让她下车,我留下。”袁布欧看着梵高凌乱的长发、青白色的小脸、因为绝望而近乎扭曲的五官,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怜悯。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内心一直觉得是自己让人置于危险之中;二是梵高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好朋友,而梵高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车厢里陷入沉默。
梁一翼担心劫匪会变卦,“我可以保证你们很快就能见到黑黩。”
“见到又如何?你们会让我们离开吗?”老四板着脸把梵高推拉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回转身就把手枪指向梁一冀。他身边的几名劫匪全都站了起来,掏出手枪。
“到了机场再说。”游黛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平静的目光扫过车厢,姣好的面孔恢复了冷漠和孤傲。
车门重新关上,汽车再次启动向前驶去。
下车的五个人惊魂未定,站在街上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街面上车来车往,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头顶上的天空中传来一阵子稀稀落落却清脆响亮的鸟鸣声。眼前的一切都很正常,仿佛他们过去24小时的经历只是一场梦魇。可是鲜血淋漓的场景还在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重现,袁布欧突然觉得眼前由亮转黑,头中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这让他不得不蹲在地上。他把两手握成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头。
“你知道政衙武事局在哪里吧,我们去报警。”考察团的经理何文重拉住他的一只手腕,冷静地提醒他。
“对!”袁布欧沙哑着嗓音,握着拳头站起身来。
这时,两辆黑色越野车开了过来,其中一辆戛然停在他们跟前。停在路边的这辆车的车身上印有“武事”两个白色大字。对他们而言,这真是所听到过的最动人的刹车声。第二辆黑色越野车绕过这辆车继续向前开。这两辆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KK000973后面,而“12.24大案”现场指挥点就设在第二辆警车上。
车上下来三四名警察,个个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的武事警服,泛着耀眼银灰色光芒的腰带上全是各式弹药匣。他们全副武装,面无表情,默契地面向外站成一圈。在他们形成的小包围圈中,一位白净、尖下巴、上唇有一圈黑色胡须的警察脱下防弹警帽握在左手,右手伸向袁布欧:“我是蹇一山。”他的目光坚毅而明亮,胸前佩带2555号警察号牌。
考察团的经理何文重抢在袁布欧伸出手之前就用两只手掌紧紧握住了蹇一山的右手。他的双唇颤抖着,泪光在眼眶中弥漫,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从车上放出来?是吗?”
“是的。”余下的四个人中有人回答。
蹇一山点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安抚他们,“放心,你们已经安全了。
何文重经理疑惑地问:“何组长,这些都是些什么人?杀人不眨眼,真是没有人性。”
蹇一山看着他鼻梁上已经破损的眼镜镜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都没有。”
“好的。上车作个笔录。”虽然重案组已经将梁一冀传回来的情况通知到了相关人员,可是蹇一山还是希望能够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头儿,需要安排人保护他们吗?”
“不必了,鱼儿不是他们。追上游黛蕉。”
“好嘞!”
作完笔录后5个人下了警车。灰白明亮的天空中,有一群鸽子整齐地组成队列划着圈飞翔,同样是灰白色的大街在冬天的阳光中向前延伸。
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在文具心中掀起浪潮。曾经在生活中品尝过的酸咸辛苦在死亡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死亡更可怕,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失去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呢?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在车上濒临死亡时心里的那种恐惧、愤怒和绝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转过身,纯真的目光滚烫,望向袁布欧他们。他本来想给大家一个有力的拥抱,想了想,只是伸出右手:“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