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文当然知道事难两全。哪里用得着暗雨在这里恶意满满的“提醒”?这话与其说是“提醒”自己,他更明显是“提醒”柳惜情吧。——他看得出来那姑娘已经有了放人的决断。然被暗雨这么一说,但教她心里对秦婧还有一丝关心,那就绝不会容许自己再轻易走人。
果然柳惜情的脸色缓缓的沉了下来。
过了半晌,柳惜情抬眸沉声,冰冷而警告的开口,道:“这位公子,抱歉请容我再问一遍,秦婧呢?”
秦允文神色不动,回:“她在一个很安全的所在。”
柳惜情厉声道:“我就问你这一去,她该当如何?”
秦允文心中叹息。面上却连微笑的角度都没有丝毫转折,语气温柔,而又浑不在意的道:“……她是你们玉剑门的弟子,该当如何,何以问我?”
“……”
天空中尽管烈阳高照。可是在这一刻,柳惜情只觉“唰”的一声,手脚都同时冰冷起来。
一样的。
果然是一模一样……
柳惜情强自定了定神,压下脑中的恍惚,犹不死心般追问道:“若玉剑门的门规,是要将她处死呢?”
秦允文叹道:“那可真是可怜,可惜。”
(“那还真是可怜呐。”)
柳女主声音锐利:“你就从未想过对她负责吗。”
秦允文道:“姑娘,在下只是一介区区影卫,过了今天,没有明日,你让我对一个姑娘负责?请问,如何负责?娶了她?还是带她离去?”
(“怎么,让我对她负责?娶了她?还是带她回我王府?你们当我睿王府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说进就进的么?”)
……
秦允文哪里知道,就在适才,不久之前,面对着玉剑门整个宗门上下的诘问,同样的对答早已上演过一遍。只不过一个语气轻蔑不屑,仿佛在看一只讨厌的苍蝇;一个神情温柔无奈,却万般不萦于怀而已。
一日之间宗门同时有两名女弟子出事。众弟子如何惊奇震荡、议论纷纷且不必说,但在各大长老耆宿眼中,这简直是玉剑门建门以来堪称数一数二的丑事。非掰扯清楚,将所有弟子里里外外敲打够本决不能算完。
相比之下,那两名女弟子一个一去无踪迹,一个就在眼皮子底下,杜诗当然就成为了现成活靶。
原本为了表明他们玉剑门不畏权势,公事公办的高风亮节,就连裴五,他们也是巴不得拎过来一并惩治一番的。可是睿王殿下虽然身体里那把火灭了,心头的火却烧得正熊。正愁没地撒气:你们要搞?好,不如先给我解释一下,我堂堂当朝王爷,只不过是来你玉剑门小住,这又是中药,又是爬床的,你们如何给我、又如何给朝廷一个交代?
众长老被睿王殿下好一顿奚落,自觉理亏,这才偃旗息鼓,哑口无言。于是,那位主动爬床的杜诗就更悲催了:将宗门的脸也丢尽了不说,听这位殿下的口气,他竟是完全不打算认账。
其实别说不认账,没当场赐死她已经算是他裴殿下宽厚仁慈了。
杜诗这才当真是有苦难言,悔之晚矣。
裴五现下一看到杜诗就愤恨难平。自己指尖错失的那个姑娘有多狡黠,他就有多怨恨。他本就是个胡乱迁怒、连自己影卫都遭殃的性子,何况一个他看着就讨厌的女子了。杜诗越是可怜哀求,他心里就越是畅快淋漓。
杜诗这可深深的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万劫不复:自己宗门千夫所指,要了自己身子的男人对自己不屑一顾。霎时间天下之大,竟全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原本封男主若是在,还能替她说合一二。但封寒雨则更不把她放在眼中——裴五有气是必须撒的,玉剑门的门风也必须有人来顶。说白了,你杜诗就活该背锅。
你把大家的怒火承担了,我们接下来才好有商有量,坐下来笑呵呵地继续谈合作不是?
所以封寒雨根本就没露面,直接跑地牢来摆谱装逼来了。
虽然这个逼装得并不完整,被人家影文一招反杀……
当宗门讨伐杜诗时,柳惜情便在场。直到睿王殿下的侍卫急匆匆的跑进来,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裴殿下当即扭头离开。她出于直觉,便也跟了过来。这才有了正罚堂前的这场会面。
柳惜情骨子里也万分讨厌杜诗这种钻营之辈。所以看她的下场凄惨,心里只觉她种因得果,并没有什么好同情。而相比于她,秦婧简直就太品性高洁了。
……至少她反抗了,不是吗?
其实不得不说柳惜情的想法还是过于一厢情愿、过于感情用事了。假使秦婧还在宗门,只怕下场也未必能比杜诗好到哪里去:偌大宗门要维持体面,往往是只看结果,不问苦衷;只追究你的事情抹黑了门风,而不去管你是否中了药,是否身不由己的。
柳惜情心中怜惜一阵,愤慨一阵,对影文的那点点感官就在寒凉之中不住下跌下去——
此人长得如此俊逸华美,内心却是这样的冷酷凉薄。哪个女子遇到他,怕都是一场劫难。比来比去,还是她的雨哥好,重情义,有担当。值得托付一生……
柳惜情看向雨哥的眼神不觉充满了泪水,充满了情意。封寒雨心底下这才稍感平衡。
见到个好看的就特么理智全无。呵。女人!
睿王殿下薄唇紧抿。心中百味杂陈,端的是万般复杂。
耳中听得柳惜情的声声质问,没来由的,他那被愤恨充满的心里竟感到微微刺痛了一下。难免想到:若是她跟了自己,自己岂能让她受此委屈?
那个瞎眼的……蠢姑娘。
不免抬眸又看了看影文的脸。感觉说人家瞎眼似乎多少有那么点亏心……
所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挑了这么一副容颜的人来当自己影卫!
这会的裴五目沉如水,直视影文。暗流涌动得恨不能直接用眼神将人一刀刀剐了。尤其得从脸开始……却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在堂前对待另一个无辜女子时的冷酷言辞,厌弃表情。那是件件都怀揣着恨之欲其死的残忍恶意。
就在裴五心中怒发如狂,呕心如焚之际,一人沿着山道缓步走来,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看了柳惜情一眼。看了封寒雨一眼。而后无言叹息一声,对秦允文抱拳道:“影文公子,掌门请你一叙。”
影文公子:“……”
得,看来这回有人真得饿一场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