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后,正值傍晚,齐之侃卸去重甲,只着单薄的白色衣衫,站在天玑宫二层的楼台上,靠着栏杆,眺望连绵不断的雪山。虽然傍晚的阳光不是很刺眼,但是被皑皑白雪反射后的日光,也并没有那么柔和。
齐之侃游历过很多地方,无论是人间美景,还是仙家圣地,都不如西洲的景色令他流连忘返,可他不太喜欢这里的阳光,他皱了皱眉,抬起手遮光,光芒透过他修长的手指照射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斑驳之影。
“没有温度,还那么刺眼。”
蹇宾站在齐之侃身侧,负手而立,宽大的衣袖随风缓缓飘起,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姿态去近距离观察齐之侃。
他道:“西洲终年覆盖白雪,有温度的东西很少。”也是,中洲战神府,可谓是九州之内最为繁华的所在,比起这光秃秃的西洲来说,好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蹇宾虽然这样说,但他始终相信万物有灵,哪怕没有温度,也是造化的馈赠。
齐之侃并没将这话听进去,只是用手支撑着下巴,偏头望向蹇宾:“那神君呢?神君是有温度的吧?”
蹇宾一愣,不知齐之侃为何问起这个,却还是不曾侧目去看他,只用余光轻轻瞟过去,只见齐之侃笑得十分开心,眼眉弯弯,皓齿半露,一缕发丝垂下来,覆上淡色的唇。
猛然间,蹇宾就想到了自己变成猫的那段日子,整日窝在齐之侃床榻上,时不时便被人摸上几把,他有没有温度,别人也许不知道,齐之侃又怎会不知。
想到这里,蹇宾阖眸抿唇,想将羞意全都压下去,却还是从脖颈红到了耳垂,齐之侃见他这般,笑得更开心了,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追到了邻家的姑娘,发自内心的笑容最能打动人心,蹇宾也融化在那三月春风般的笑意里了。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这是蹇宾最想问齐之侃的一个问题,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齐之侃识破了伪装,这事情要传到其他三位老友耳中,怕是会被他们嘲笑一番。
齐之侃站直身子,捏着下巴回忆道:“什么时候?大概是……战神府,桃林初见。”
蹇宾心中一惊,那岂不就是自己第一次化为猫身踏入战神府的那天?往后的时光他都留在战神府中度日,却不知齐之侃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太可怕了,蹇宾咽了口唾沫,高耸的喉结抖了抖,他没说话,扣着栏杆的手却越攥越紧,他想问问原因,却再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齐之侃明白他心中的疑惑,也不等他问,自顾自地解释:“很小的时候,我还是个小仙将,在昆仑山轮值时,曾救过一只小白虎,他和神君您化猫后一般大,误闯入捉拿雪妖的陷阱中,以至后腿处有一处神器擦伤,和您腿上的疤痕十分相似。”
蹇宾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这段记忆,遥记那是很久很久之前,蹇宾还未被封为西洲神君,一次下界游玩时,于昆仑山被陷阱困住,因其被捆仙咒所缚,灵力衰减,无法挣脱,后被一仙将所救,得以逃出生天。
齐之侃继续道:“那小白虎生得出奇的漂亮,无论是毛色还是花纹,都是前所未有的华丽,他逃走后,我追上去,一直跟着他,直到走了很久,他才幻化出真身,我认得,那是西洲的白虎仙君,是未来的西洲之主。”
“原来,那个小仙将,就是你。”蹇宾转过身,面向齐之侃,将他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每一缕发丝都打量了个遍。
服饰可以更换,容貌可以改变,可齐之侃那灿若星辰的眸子让蹇宾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当年那个小仙将的眼睛就如此明亮,像暗夜中的长明灯,引着蹇宾一步步跌进去了。
打败地魔是天帝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沐春之灵会被损坏,所幸地魔伏法,修寒已死,沐春之灵也在修复之中,仙凡两界并无大患。
东洲仙君仲堃仪舍命抵抗,功不可没,表彰总是来的很快,事未过几日,仲堃仪和齐之侃便一起站在了凌霄殿上,接受百官的叩拜和天帝的赏赐。
仲堃仪第一次穿着朝服站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地方,接过御旨的时候,他恭敬地施礼谢恩,只听天帝道:“东洲仙君仲堃仪,抵御地魔有功,赏府邸,特赐封号‘含文’。”
仲堃仪收起御旨,抬头时望见不远处的公孙钤,二人相视一笑,久日不见的想念之情都融到这抹微笑之中了。
与众神寒暄拜别后,仲堃仪追上了公孙钤的脚步,“公孙兄。”
公孙钤转身,看到仲堃仪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为他感到高兴,他微微施礼道:“恭喜含文仙君高升。”
“诶!”仲堃仪有些不满,皱眉道:“公孙兄见外了,我何时叫过你墨阳仙君?”
公孙钤道:“日后怕是所有人都会叫你含文仙君了,我此时不叫,岂不没了机会?”
话音刚落,公孙钤将仲堃仪打量了一圈,“前日听闻你与地魔作战时受了伤,如今可好了?若是还未痊愈,且到我府上一坐,我拿些珍贵的仙药给你。”
仲堃仪婉拒,又想起公孙钤平日并不喜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随即追问道:“在我的印象中,公孙兄好像对花草无感,不知怎的就有了兴趣培育仙草了呢?”
公孙钤失笑,“并不是我,只是朱雀神君听闻连千胜战神都吃了地魔的亏,怕有朝一日我也受了伤,这便将满院子的奇花异草都连根拔了,全部换成了三界难寻的药草。”
仲堃仪“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公孙钤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容,不由得毛骨悚然,寻了个由头逃开了。
回往东洲的路上,仲堃仪遇到了齐之侃,二人商量过后,一同下界去了一趟青龙神祠。
再临青龙祠,已今时不同往日,修寒的地灵神像被重新摆回了青龙神像的旁侧,日日受到人们的祭拜和供奉。至于那个小乞丐,在仲堃仪和齐之侃的频频求情下,冥君总算同意小乞丐步入轮回。
仲堃仪望着高大的神像,微风吹起他华美的衣饰,他闭上眼,不由感叹,“谁又能知道无上荣耀和灭顶之灾,何者在前,何者在后呢?”
语毕,仲堃仪回身,望着再生春灵的方向,豆大的绿色光芒在远处的天空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齐之侃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最后一丝黑云在与赤红色的霞光抗争,终被那耀眼的亮色吞噬,春雷的闷响接踵而至,细雨霏霏,长虹悬于苍穹之上。仲堃仪踏出神祠,无惧雨水洒面,目光始终盯着远处的绿色光芒,不曾移开目光。
他启唇,声音虽小,却如磐石般沉稳:“在冗长的黑夜消逝之前,我有幸仰望你最后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