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紫帝听得一怔。桌上甫供了新茶,几时又轮到自家徒儿亲自烹茶?只是心间怎的古怪,面上端的波澜不惊,清清嗓间便唤了人进殿。
亦是在殿门重开之际,不期瞧见那木头一般僵在门外的白螭。
最先反应过来的凤五,当即面上一沉,厉声恸喝。
“白螭!谁允你偷听了?!还不退下!”
如当头棒喝,激得白螭周身一颤,倒是幽幽回转神来。也不言语,环视众人一番后,竟是折身便跑远了。
简直过分!凤五心间暗火,就不该带她出昆仑。失礼事小,倘若哪时因着这莽撞性子而生事端,那才当真要命。如此想来,凤五这冲天火气登时又被无边忧惶浇个透彻。自个儿难能日日时时守在那小祖宗身侧,日后果真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却说这边凤五被自个儿的臆想惊得四肢俱骇,那边星君天枢已然托着茶盘稳稳入得殿来。人本便生得丰神俊朗,行走间身姿又多飘逸挺然,直瞧得座上东公赞许连连。
“都道紫帝收了个好徒儿,前途无量。不过百余年未见,今日再看,天枢星君这修为亦是精进不少,可喜可贺。”
说话间,天枢已至近前。躬身一拜间,茶盘却是托得稳。
“师尊,帝君,请用茶。”
“有劳天枢星君了。”东公浅笑颔首,自然探了身去取茶。眼角瞥见紫帝岿然不动,倒又奇怪。“紫帝?”
紫帝这才回了神来一并取茶,面上却多凝重。
“天枢,你也退下。”
“是。”
竟就折身走了。如同来得突然,天枢这般走也匆忙,只在与凤五擦身时若有所思地瞥一眼来,而后径自离开。
直待殿门再度阖上,东公这才施施然落了杯。
“凤凰。”
凤五陡地回神,亦不多言,手自半空中一展,便有璀璨明珠徐徐升起。待凤五拳心蓦地攥紧时,眼见明珠内里有霞光泄出,而后众人面前便多了张虎皮铺就的方榻。榻上虽无人,殿中却有珠玉环佩轻撞之声一点一点散开来。那声响也似活了一般,由远及近,愈见清晰。
直至,一道侧影自虚空中慢慢显露出来。眼瞧是个贵妇打扮的主儿,丹朱九凤霞帔在身,胸前凤血玉玦教人喟叹。如此雍容之人,发髻却散了,朱唇亦白凄,凤眸流转间,哀怆之意溢于言表。
紫帝瞧得好不唏嘘。
“瑶池金母往昔也是艳绝天地之人,今得怎憔悴至斯?倒是那凤血玉,东公,本座记得那曾是你近身之物,几时到了金母手中?”
东公只当未闻,心间却是浅叹,夫人,转眼竟是千年了。
幻象之中,瑶池金母挨着虎榻缓缓坐了,人却怔怔,似是思忖如何开口,更似不知如何开口。沉寂多时,金母哀哀叹一声,人亦幽幽望了来。
“东公,许久未见,想来你定是安好,老身也不提那虚伪问候了罢。今日,实则有要事相商。若非事态紧急,老身断不会行此一步。故此,东公,你且记着,听完这来龙去脉,应是不应,你自好思量。”
东公微微颔首,眼见正色起来。如此,紫帝也不好再笑言,佯咳一声中不觉也挺正了身。独独凤五,悄无声息退到一侧,垂首站着,木头一般。
金母复又缓缓开了口。
“千余年前那一场万世天劫,虽有你遣人送来凤血神玉,老身却是赌气,拼死不用。老身自恃修炼万年,不过区区几道天雷,如何抵不过?也合该老身有此一劫。劫至尾声,老身功力已然散尽,眼见便要元神俱灭之时,身后甘木自发引了雷去,替老身挡下了最后三道天雷。”
“原来如此。”紫帝感慨。“当年金母渡劫成功,众仙前去祝贺却悉数吃个闭门羹,原竟是有此因由。”
东公却听得微皱了眉头。
“仙佛法力无边,劫数自是惊天动地。金母这劫,天雷数道是不假,但,尾声几道才最是致命。甘木虽为上古神树,与天地齐寿,法力却不见高过金母。那尾声三道天雷,只怕会出事端。”
果不然。幻象之中,金母再度开口时,面色亦是愈发惨败了。
“老身得以渡劫,全赖甘木舍身相救。劫后,眼见甘木真身毁去泰半,老身便将那甘木元魄一分为二,元魂留在本身以续甘木润泽。至于那另半块元魄,老身……老身,纳入了自个儿精魄之中。”
东公紫帝对视一眼,皆为震撼。
“老身本欲以自身精魄润养甘木元魄,毋论千年万年,终有养成之日。奈何老身低估了甘木元道,天地之表又岂是你我化物可干涉之处?眼见百年之后甘木元魄愈发黯淡,老身无奈之下,动用了凤血神玉。”
紫帝此时却是糊涂了。
“东公,此话怎讲?凤血玉虽是上古神物,到底不过是个物什有些灵力而已,如何助金母修复甘木元魄?”
东公不觉轻叹一声,面上多涩意。
“当日我推算金母渡劫有难,便将血玉送于她做最后防身以对天雷。而那血玉之中,有我三分神魂。”
“难怪,难怪。”紫帝听得目瞪,人更百般叹。“当年金母闭关尚且情有可原,怪在东公你竟也随之闭世,教人百般不得解。今日知道原委,更教人唏嘘。三分神魂都可随意送出去,你夫妻二人却一东一西闭不相见,真真天意弄人。”
“今后,只怕不得不见。”东公苦笑。“我大约已推出金母后续之言。”
“莫急,端看金母如何说道。”紫帝好言宽慰。
而幻象之中,二度噤声后,金母随意抚一把肩上散发,人却微微一笑。
“东公,可是瞧过螭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