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看到了。
阿宁将小官人退敌的场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是紧张得手都有点发抖了,但她还是从马车布帘子的缝隙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天杀的,真是。
该怎么说他才好?
说他大胆?若不是嬷嬷和青玉拼命拉扯住自己,只怕自己也会跳下车去了。
赞他机敏?那牙痒痒想把他咬一口的念头又是怎么回事?
怨他隐瞒?原本话就没有多说几句,他又是滑不留手的家伙。。
种种心思缠绕在一起,到了最后,竟然是化作了一丝丝甜蜜和那没由来的自得。
虽然明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打心底里欢喜。
虽然,就算他没甚么英雄本事,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意。
半天之后,车队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保定城。
再有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停在一家名唤“福隆”的客栈前面,此际,客栈内人客往来,跑堂的吆喝着穿插其间,正是一派生意兴隆的热闹景象。
阿宁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蓝底碎花布帘已沾染了尘土,包了黄铜的车辕也已蒙上薄薄一层灰尘,阿宁素来爱洁,但眼前是出门在外,一切都不便,凡事均应从简,这个道理,她自然晓得。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简省不得的。
阿宁在青玉的搀扶下,拿捏着身段,端正姿态,尽量显得。。贤淑贞静,仪态万方。
看着方宁欢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样子,袍袖静止,裙摆不动,迈着碎步缓缓走进客栈,小官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略想一想,终究没忍住,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阿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妥之处么?已经按照嬷嬷从前的教导,尽力做得端庄娴雅,贤淑贞静了呀,是有哪里不对么?以前这样做出来,分明嬷嬷还夸自己做得好,十足一个名门闺秀的样子呢!
小官人见阿宁讶异,只抿嘴笑笑,却并未言语。
阿宁心里更加没底,一边忐忑,想着哪里不对劲,一边还暗自发狠,这没心肝的,要不是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样子,又何必这般辛苦自己?
阿宁默默坐到另一张台子上,看看面前的茶杯,顺手拿起来就往嘴边送,喝口茶水,假作很忙的样子,化解一下尴尬也是好的。
咦,不对,这杯子怎么是空的?
看看青玉手中还悬在半空的茶壶,再心虚的看看嬷嬷哭笑不得的脸,好吧,阿宁连看一眼小官人的胆量都没了,因为她已瞟见那边冯战已是笑得趴倒在桌子上了,沉稳的肖野亦是扭过头去,全身微颤。
只听得啪啪两声,窃笑的肖野和冯战被各赏一记响栗。
随即,青玉手中的茶壶被接过,面前的茶杯被缓缓满上,小官人的声音也响起:“这水,还是没加任何东西的时候最解渴啊。”
看着小官人似笑非笑的眼眸,阿宁面上一红,妙目流转,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只要不嫌味道寡淡就好。。”
小官人淡淡一笑:“无论是谁,不可一日无清水。。”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带着笑意,却又专注已极。
阿宁的脸,终于绯红。
这是在说,最原本的我,才是你最想看到的样子么?
饭菜上来之后,这旅途劳顿,尽化作饥肠辘辘,闻着饭菜香味,大家都忍不住大快朵颐。连素来因肠胃不好,饭量很少的秦嬷嬷,都添多了半碗饭。
饭后,自然少不了一些甜点美食。
每人都分到几块,以慰劳这一路上的辛苦。
那人,自然分得多些。
但他轻轻摇头,将碟子推回给琳琅:“替你家小姐包起来,留待路上吃。”
这话,阿宁自然听在耳里,糕点,还没吃,就已甜到心里去了。
拈起一块金沙软糖,蓦地,却听到店家在招呼伙计,将“福隆客栈”的客字扶正。福隆客栈的招牌,就是四个写有店名的大灯笼,其中客栈的客字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一边,并未是正面朝外,所以掌柜的要招呼伙计,把那歪掉的灯笼正过来。
看着伙计搬来梯子,去扳动校正那灯笼,阿宁收回目光,不经意间,却看到小官人也在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
阿宁下意识的再看向那灯笼时,这一次看去,心中却悚然一惊,只因她这才望见,这四个大红灯笼的最下方,系着的如意祥云结并非寻常随处可见的红色,却是极少见的红黑二色结成,而且,垂下来的丝绦是三条,而并非寻常的两条或四条。
是巧合,还是。。?
不,不会是巧合。
“方宁欢,刚才说的都记住么?”
“记住了,姑姑。”
“忘了我的话了么?”
“呃。。是,舵主,我都记住了。”
“好,我且试着问你,?惊雷’在北直隶辖下各处分舵的情形如何?”
“北直隶辖下京师,顺天府,永平府,保定府,宣府三卫,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均设有分舵,各分舵均设在各大府城处,并以以不同营生买卖作为掩护。”
“舵主以下,通常如何管制往来?”
“通常为单线联系,相互不予知照。”
“但若是职级较低的下属,有极重要的机密消息,亟需越过上峰,直接禀告分舵舵主,该当如何处置?”
“若是急需联系各分舵舵主,须于逢三,逢九之日,身穿青色长衫,外罩黑色衣衫,腰结黑色腰带,上悬紫色锦囊,于内城城门附近走动,不需多时,自会有人接引。若是暗号都对得上,自然会被带到分舵所在之处。不同的分舵,门脸都会有所不同,但若是分舵平安无事,门前会有不同的红黑二色标识,若是分舵已然暴露,门前任何标识都会被暗中抹除。”
“好,非常好。你虽是隶属京师分舵的游使,司职不高,只负责传递京师中的一些日常情报,但一入惊雷,九死不回,无论何等情形之下,有关惊雷的任何消息均不得外泄,阿宁,你可清楚?”
“是,舵主,属下定会记住您的话。”
“好。”
“姑姑,不对,舵主。。呃,舵主,您为何不让属下进灵机堂效力呢。。”
默然良久。
“阿宁,虽则你于术数一途天资出众,大荒天衍神术学得最好,但姑姑却将你的大师姐兰卿选为下一任“灵机”,而只让你做个普通的游使,还是想看着你得个好归宿,来日,能安安稳稳的相夫教子,不必担惊害怕的过日子。。阿宁,你的心太善……到最后,姑姑就怕你明知不可而为之。。”
“姑姑,如果只求个好归宿,又何必要加入惊雷呢。。”
“当初你无意间发现姑姑身份时,缠着姑姑问什么是惊雷,姑姑告诉你的话可还记得?”
“是,姑姑,阿宁记得。姑姑当时说过,惊雷中人的誓愿,就是赴家国患难,解百姓疾苦。”
“没错。这大明天下,江山辽阔万里,百姓生民无数,惊雷纵使雄心不已,但又能做多少事呢?无非是盼着能在力所能及之时,为百姓安危献上一份绵力而已……”
“属下明白了。”
“此外,阿宁,你须牢记,非危难关头,大荒天衍神术不可轻动,亦不可为己身而轻用,明白了么?”
“属下定会牢记在心!”
想至此处,阿宁又看了一眼客栈门外的四个大红灯笼,却在这时,阿宁愣了一下。
一个小混混在门口探看了一下,满脸羡慕的模样,但又象是囊中羞涩,叹口气后转身离去。但在他走后,紧接着,却有个容貌清秀,身段单薄的年轻女子,怯生生的来到客栈门前。
只见这姑娘穿着竹青色襦裙,外罩墨绿色比肩,腰间一条墨绿色丝带,轻轻一挽细腰,丝带上边,还坠着一个烟紫色金线丝绣的香囊。比较不配衬的是,她手里正拿着一个黑陶酒壶。
客栈内生意不错,十数张桌子几乎都已坐满,此际见这女子孤身一人,又是容颜秀丽,不少醉酒的客人都盯着这女子上下打量。只见她柳眉如黛,眼波含愁,再加上那弱不禁风,随风摆柳般的身形,委实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阿宁面上颜色不动,缓缓用饭,但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这女子,心中不知为何,尽是惴惴。
另一张桌子上,小官人同样看了一眼那女子,但随即,他也看到了阿宁紧盯着这女子的眼神。略顿了一顿,小官人不以为意的笑笑,继而收回目光,挟了一块肉丁放入嘴中,细嚼慢咽起来。
秦嬷嬷和刘管事也注意到阿宁的眼神,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却是又不明所以,只得又看了阿宁一眼,眼中满是疑惑。
阿宁察觉之后,微微一笑,只低头用饭,但那耳朵却留意着这女子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女子咬着下唇,踌躇半晌,终究来到客栈柜台前,对着掌柜低声说道:“掌柜的,叨扰了。小女子想要打两斤玉冰烧,两斤牛肉和一例油焖大虾。”一边说着,还递过手上的酒壶。
客栈掌柜是位年约六旬的大叔,闻声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这位女子。
片刻之后,答道:“不好意思,小娘子,小店没有河鲜出售,不如换一份红烧狮子头可好?”
然后这女子笑道:“只要不是太油腻就好。”
一边说着,黑陶酒壶在二人手中交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