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人冷笑一声:“倒也没错,沈端的正妻,工部侍郎的外侄女,当然也算是有些手段,我的好兄弟大难不死,还真是拜她所赐。”
阿宁倒吸一口冷气,口中讷讷。
小官人足尖一点,腾空而起,这次却换作双手撑在船头,一脚笔直朝天,另一脚弯曲蜷缩,乍看去有些怪异,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英武潇洒气概。
他闷着声音说道:“沈岩被劫掠之后,沈端对其正室丁氏起了疑心,故而也不敢惊动锦衣卫,只是报官了事,同时私下请动孝轩为其救子。哼哼,这毒妇早已设下毒计,自己隐藏着不露面,想要以沈岩胁迫沈端,逼他交出一份暗中藏匿的账册,只是没想到,孝轩动作迅捷,那些劫走沈岩的人,不得不带着沈岩远遁,以逃避孝轩的夺命追索。”
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小官人合身站起,面向大江,负手而立,接着说道:“那账册是朝中一位大臣的贪腐铁证,乃由沈端的叔父沈丘寄放于其家中。沈丘于户部供职,钱银往来,自然时时需要查缉比对……”
江风阵阵,拂面而来,带着微微的潮湿之意,分外清新。小官人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说道:“发现这位大臣的弊案之后,沈丘畏事,并未上奏朝廷,推究举发,但他又想在手里留些把柄,以便在必要时,用以牵制此人。
垂下眼帘,遮去一片寒意,小官人冷然说道:“沈丘这老狐狸自以为办事隐秘高明,却不知那账册誊抄之事,已被那贪官所安插在户部的内应知晓,于是他们暗中追查账册的下落,最后得知了账册在沈端手中,而丁氏也就成了最好的着落之处了。只是丁氏在沈府中反复查找,均无所获,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沈岩身上。”
听到此处,阿宁回过神来,细细想了想,不由得疑惑说道:“沈端唯一的儿子寄在丁氏名下作嫡子养着,且她自己娘家当权得势,却又怎会如此糊涂,犯下如此滔天重罪。”
小官人并未回头,继而比了个剑诀,向天空缓缓划去,眼睛微闭:“沈端宠爱几个小妾,丁氏闺房寂寞,自是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阿宁思量了一下,惊得眼睛圆瞪:“兹事体大,攸关妇人名节,当真确有其事?”
小官人轻轻颔首,并未言语。
阿宁看着他挺拔高峻的背影,一时亦是无法开口。
小官人却突然说道:“也正是从这件案子,我们才开始推罪追查,对这位大臣的贪腐案戮力深究,直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背后的主子,也就是南边的端王。”语意平淡,却杀机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阿宁啊了一声,咬着嘴唇,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水拍打着江边堤岸,卷起千重浪花,在阵阵清风之中,碎作万点白玉,在夜色中渐渐散去,旋即又周而复始,永无止歇。
阿宁抱着双膝,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虽有明月千里相伴,却觉着四周漆黑莫测,不知隐藏着什么可怕物事,莫名之中,甚而觉着这无边黑夜,足可吞噬这人间的一切。
看了看小官人的背影,阿宁不由得往他那边挪了挪,却正好被转身过来的小官人看在眼里。
小官人哑然一笑,随即走了过来,盘腿坐在阿宁身边,分外的轻松自在:“有件有趣的事情,想不想听?”
阿宁不知他想说什么,心里忽的紧张起来,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很是清爽干净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笑起来:“自然是想的!”
小官人双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明月:“孝轩喜欢上了慕容秀,偏偏慕容秀冷漠异常,但她越是这样,越是弄得孝轩念念不忘,欲罢不能,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一路追寻,死缠烂打。你说,要是让这混蛋知道了我不肯放过慕容九,开罪了慕容秀,又岂会与我干休?”
阿宁噗嗤一声,心里的紧张慎惧顿时消失,却又不知为何,心头略有所失。她微笑着捏起一块碎玉糕:“难怪你连慕容家的亲眷都要一同暗中放过了……但你并未帮我报仇出气,我又岂会与你干休?”
小官人斜睨了阿宁一眼,坏笑说道:“正好不要干休!”
阿宁猝不及防,呛咳了一声,险些噎住,小官人连忙伸出手来,帮她顺背。
阿宁一脸羞怒:“整日里拿些不要脸的话儿来轻薄我,我……”小官人又是陪笑,又是作揖,好一会儿之后,阿宁才平息怒气,重又吃起甜点。
小官人看着她认真吃东西的模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话说回来,慕容九也算对你有恩。他从悬刃婆婆手上把你救出来,当是功劳一桩,可以将功赎罪。”
阿宁没好气的说道:“是,本小姐还差点以身相许,报答大恩!”
小官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眼中寒芒却一闪而没:“想得美,下辈子都轮不到他!”
阿宁翻了个白眼:“哼,就嘴上说得狠,那个把我打伤的李千户李大人呢?”
小官人似笑非笑的说道:“放心,我把他卖到青楼去了!”
阿宁轻笑一声,继而叹了口气:“真是红颜薄命啊!”眼睛滴溜溜一转,却见小官人面上神色不变,待要再问,却见他笑吟吟的看了自己一眼,旋即望向远处那苍茫夜色。
阿宁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有的时候,哪怕离得再近,还是应该懂得那些话该问,那些话不该问为好。
清风,明月,漫天星斗密布,水面开阔无垠。
夜色深沉中,身边伴着一个人,静静的听着江水奔流的声音,船橹摇动划破水面的声音,岸上远远近近的蛙鸣声,艄公偶尔传来的咳嗽声,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美好。
是因为这个人么?
阿宁痴痴的想着,心里上上下下的,怎生得个着落?偷偷用眼角看去,专注的看着远处的男人,真是宛如清风朗月,俊美无俦啊,那墨玉般的眼眸,仿佛反射着熠熠星光,出神的盯着远处,他到底是在想着什么呢?只怕又是操心他那些个军国大事了罢?
想到此处,阿宁突然有些计较起来,不由得又摸起一块糕点,正待放入口中,却听得某个杀千刀的男人悠悠说道:“方小姐,小的请您不要纵欲过度,这才几天,你这脸就已经圆了两圈了。到时胖成个肉团……”
阿宁一听大怒,待要把手里的糕点顺势扔过去,想了想,又狠狠的放入嘴里,一边大力嚼着,还一边狠命说道:“怎么了?前几天是谁说的,人家怎样你都觉得好看,现在倒说起风凉话来了,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小官人平躺下来,翘起二郎腿:“又没说不让你吃。反正糕点里已经让人加了些治伤的灵药,多吃一点也无妨。”
阿宁闻言顿住,瞠目结舌的看着小官人,小官人闭上眼睛,好整以暇的说道:“誰让你不肯喝汤药?攻其不备之处,好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