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问你们，对于我们修行人来说，最危险的是什么？”
鸿山门的学堂中，授课的长老敲敲手里的戒尺，大声提问道。
“学艺不精！”
“走火入魔！”
“陷入瓶颈！”
——孩子们杂七杂八的回答，把长老逗得一阵大笑。
“楚河，你来说说，你觉得最危险的是什么？”长老指了指坐在角落的一个八九岁男孩。
学堂里沉寂下来。名叫“楚河”的男孩站起身，沉吟片刻，才用稚嫩的嗓音答道：
“是软弱。”
软弱？其他孩子们呆呆地望着楚河，只有长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楚河说的不错！对于修行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坚定无畏的道心！一旦心志不坚，心神动摇，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功无寸进、走火入魔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
长老顿了一顿，嘿嘿笑道：“更有甚者，曾经有人因为心志不坚，不幸被传说中的「修罗鬼」附体！被这种恶鬼附身以后，修行人一旦运功，就会陷入无边的怒火与杀意、最终屠尽身边一切亲近之人、化作杀人盈野的人间恶煞！”
孩子们听了长老的讲述，都不禁全身发抖、脸色煞白。
“当心啊，你们还小，修行之路对于你们才刚开始……不论经历了什么，都要小心，不要丢掉了你们的本心……”
长老郑重其事的面容，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最终在迷蒙的梦寐中，悄然隐去……
……
……
……
头，好痛……
楚河从梦境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点点昏暗的烛光，以及黑黝黝的铸铁栏杆。
他伸手摸了摸身下：冷冰冰的地面上，铺着薄薄的一层茅草。
混乱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现着。
比武大会。洛诗。剑。师父欧阳泓业。以及——
修罗。
“修罗……吗？”楚河呆呆地睁着双眼。
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楚河能够回想起的最后场景，是欧阳泓业那凶悍无比的「巽天无极手」……
还有无边无际、吞尽一切的红莲怨火。
滚烫的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角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楚河才从地上坐起身。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龙渊剑已经被人取走。
楚河轻叹一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狭窄的方丈斗室，除了地上的茅草，空无一物。一扇铁栅栏门将房间与外面的走廊分割开来，而栅栏门的每一根铁杆上，都刻写了保护性的真元符文，显然是为了避免被修行人运功强行破开。
果不其然，这里，是鸿山门的牢房。
“楚河，流年不利啊。”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心中痛如刀绞，“想不到，你也有被当成囚犯关起来的一天……”
但，楚河，他无声地质问着自己，好久之前，你不就已经料到这一天了吗？
正在自怨自艾之时，牢房门外，一阵脚步声蓦然响起，咚，咚，咚……
声音在狭窄而封闭的监牢长廊中回荡着，显得格外沉闷和压抑。
楚河抬起头。
随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栅栏门外。
“里面的，你是楚河吗？”门外的人问道，嗓音冰冷，又隐隐让楚河感到有些熟悉。
“是我。”楚河坐在地上并没有动，向栅栏门眯了眯眼。
来人背光而立，身形一片漆黑，看不清面目。
门外人似乎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问道：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起来吗？”
闻言，楚河忍不住苦笑道：“我想，大概……知道吧。”
门外人冷哼了一声：“‘大概知道’？你说的倒轻巧！我们鸿山门规，第五条是什么？”
“第五条，”楚河轻叹一声，缓缓背诵道，“不得结交邪魔、修习外道。”
门外人似乎点了点头，接着便冷笑道：“你在门派比武大会之上，公然运用「红莲业火」，损伤师尊，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损伤师尊’？”楚河不禁惊道，“我伤到师父了？”
“亏你有脸问得出口！”门外人道，“泓业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好徒儿，居然会修习「红莲业火」这种外道邪法！当时你师父整个人都被卷进了业火之中，若不是长老们反应及时，只怕难逃一死！就算如此，他也身受重伤，直到今天还一直躺在床上修养！”
“我……”楚河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巽天无极手」的逼迫之下，他终于坚持不住，运转了真元……
监牢走廊中，烛光一阵摇曳，一如他彷徨的内心。
门外人等了一会，才开口道：“跟洛诗那小丫头对阵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用真元？”
楚河摇摇头，沉默不答。
——“我猜，是因为怕唤醒了你胸中的修罗怨鬼吧？”
门外人的话，宛若一记惊天骤雷，激得楚河全身一阵发抖。
“你……你知道？”楚河死死瞪着门外人模糊不清的面容，颤声问道。
修罗鬼。日夜缠绕着楚河的梦魇与心魔。那抹一旦运转真元，就倏忽现身的狂乱恶念。
他，是怎么知道的？
楚河望着对方，牙关紧咬，呼吸粗重。
门外人哼道：“想不到，三年前难逢敌手的楚河楚大公子，居然还真的被修罗附体，又为了不唤醒修罗、伤及他人，在比武大会上，连真元都能忍住不用啊！”
“何止比武大会上？”楚河咬牙道，“自从被修罗鬼附体，整整两年来，我都没有用过修炼过一点真元！”
“两年？你说两年？”门外人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疑惑，“你是在两年前，被修罗鬼附身的吗？”
楚河摇摇头，沉声道：“是。自从两年前被修罗鬼附身，我一旦运功，杀意便会侵蚀我的内心，就连我放出的真元之力，也会化为修罗鬼的业火……这两年来，即便我一直不碰真元、只专心修习剑技，心头也总是涌起没来由的怒意，好几次差点陷入魔道……”
“修罗附身，自然如此，倒不如说，你现在还没被修罗鬼吞噬，也算是运气不错。江湖上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出现过修罗鬼的宿主了……”门外人冷笑道，“想不到，我们鸿山门里，居然出了一个！看来，你能够用出「红莲业火」，也是运使真元之后、修罗鬼觉醒的缘故了？”
“损伤师尊，楚河罪无可赦。”楚河垂着头，低声道。
“你的确罪无可赦！”门外人厉声道，“修罗鬼乃是我们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异煞！按照门规，三天后，门派便要将你就地斩杀，以便彻底断绝你身上恶业累累、杀孽无边的修罗怨鬼！楚河，你可有不服？”
——就地斩杀。
楚河的命运，就这么从对方的嘴里，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但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楚河的心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忿恨，只有一种淡淡的……
哀伤？
被修罗附体者，终有一日被修罗吞噬，化作疯狂杀戮的人间厉鬼。
早在两年前，修罗附身的那一刻，楚河的结局就已经决定——死在门派手中，让邪恶的修罗鬼为自己陪葬，对他来说，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楚河，对门派的决定，毫无异议。”楚河轻声答道，忽觉全身一阵轻松。
“你毫无异议……”门外人忽然带着一丝戏谑道，“可是，楚河，我有异议怎么办？”
楚河先是一愣，然后猛地抬起头。
“从这里出去以后，不要回头，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去乾州下禾镇找一个名叫贺鬼头的修行人，他能教你怎么压制体内的修罗。”门外人冷冷地道，“三日以后，鸿山门会向江湖放出消息，门人楚河因修罗附体、损伤师尊，被就地斩杀！从今以后，你就是你自己，而不再是鸿山门的楚河！”
“为什么……”楚河喃喃问道，“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救我？”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脚步声再度响起，烛光摇动，人影已经离开了牢门。
从那人刚才所站的位置，一个小小的金属棍，骨碌碌滚进了牢房。
楚河知道，那是牢房门的钥匙。
门外的神秘人已经离去，而他留在走廊中的，只有一句声音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宣告：
“死生有命，好自为之。今日，我，鸿山门掌门人洛远江，将南山宗楚河，逐出师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