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沣心里,对长姐的敬畏之心甚至重于母亲。
她自觉自己哪怕有三分的开朗和豁达,都是猕猴穿衣戴冠一般地仿长姐仿来的。
在这样一个小破柴房,她第一次看到长姐的虚弱,虽然这种虚弱指向对自己的关切和爱护,她还是无法接受。但她知道此时不宜过度激怒长姐,于是换了个话题:“何家……姐夫待你如何?”
崔胧愣怔一瞬,咧嘴一笑:“青梅竹马,自然是不差的。”
崔沣百感交集,也分不出这句话的真假,略过去不提。
这时,裴珲轻敲门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有事相商,可否进来说话?”
崔沣看着长姐,崔胧点点头,崔沣便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一开,崔沣和裴珲的目光一对上,崔沣没来由地想,他应该是全听到了。
裴珲也不掩饰,微微对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众人在屋内不拘一格地各自落座,裴珲因与各方都熟识,因而先介绍了一圈。
崔胧收敛了刚刚流泻出来的焦虑,因为有孕在身,威严中带着亲切:“诸位,我崔氏突遭大难,承蒙各位不弃,助我姐妹,大恩不言谢。”
裴珲道:“大娘子言重了。事权从急,我们且弃了这些虚礼。今日一聚,主要还是想商讨下一步的打算。”
崔胧摇摇头:“裴公子收留小妹之恩,崔胧感激不尽。但我们无意牵连无辜,接下来诸位不必过问。”
赵出奇一听眼睛瞪的溜圆,一嗓子嚎了出来:“大娘子,这话说的外道了。想当年我与令尊也是忘年之交,崔府蒙难,我们自当助力,怎可置身事外?再者说了,我与新巫会有不共戴天之仇,何贼既投靠了新巫会,我赵出奇就和他们没完。”
崔沣无语,敢情去崔府偷盗的不是他。
孙波打圆场地笑道:“赵大哥豪爽,但小巷子里家家户户都是百世邻居,谁有个风吹草动彼此都门儿清,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些。”
赵出奇讪讪地住了口。
崔胧道:“孙公子又是为何……”
孙波还是好脾气道:“那日……奉命去缉……请小娘子,差点命丧贡院,有人相救,救命恩公要我助小娘子一臂之力。”
这倒是闻所未闻。
见众人怀疑地看着他,他叹口气道:“至今我也不知恩公为谁,但既然我欠他一条命,自然唯命是从。”
崔胧表示理解:“孙公子也是仁义之人。”
孙波听闻夸赞,露出一丝赧然:“大娘子谬赞。说来惭愧,孙某祖辈略有些薄产,我原有个长兄,前几年去修仙,至今下落不明,父母亲不愿再失去我,就找了点门路,在府衙捐了个小吏。希望将我长久地留在身边。做衙役这几年,本来我也是混不吝的,混蛋事也没少做,直到出了这生死攸关的大事,想起前尘往事,每每汗颜。此番能为大家略尽绵薄之力,既算不失信于恩公,也弥补前过,求个心安。”
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赤城,赵出奇铁汉也被打动,眼眶都红了,忙尴尬地别开脸。
裴珲安抚性地拍拍赵出奇,接口道:“何贼封城,近几日必然严查。大娘子虽说有经营,但城中的崔府心腹已被斩杀殆尽,幽北大营也是凶多吉少,即便还有残余力量,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娘子有几分把握可以成功送季幽出城?”
崔胧愣住,她承认其实并无完全的把握。
裴珲又道:“据裴某所知,幽州城已然成了一滩浑水。且钦差已到,若钦差能查明真相最好,若不能,甚至他们根本是一丘之貉,我们也可以趁机将水搅得更浑,这样生机才更大。”
崔胧并未因被说动心事有片刻慌乱,而是有些探究地问:“恕崔胧冒昧,其他两位公子尚有缘由与何贼为敌,不知裴公子为何执意相帮?据我所知,林家对裴公子有生养之恩,林府虽非世家,也是钟鸣鼎食、树大根深的富贵之家,裴公子有无想过此举将陷林府于何地?而何贼与你无冤无仇,甚至所谓的钦差还是裴公子的……,无论从哪点看,裴公子都不应该站我们这边吧?”
崔胧的话说的并不客气,她一向有些习惯性的咄咄逼人,何况此时心情真正在起伏波动之中。
这些问题,其实崔沣也想问。
裴珲感觉到崔沣的目光,他原本想轻飘飘给个答案——他一向对不喜欢回答的问题都耍赖不回答,谁还能拿他如何?
然而崔沣的目光让他收敛了不屑,恢复了几分正形,他道:“大娘子说的一点儿不错,所以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钦差、林府和我其实选择了站在崔府这边?”
在场诸人均倒吸了一口气。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但不知道为何,崔沣总觉得还有下文。
果然,裴珲轻笑一下:“对不起诸位,我刚是浑说的,林府的意向我还可以猜测一二,钦差大人的想法一般人很难揣测。大娘子,我只有一句话,我做这些事有我的原因,恕不能全盘托出,但我绝不会伤害诸位。”
开头半段混的欠揍,后半段又真诚郑重地厉害。
崔沣在众人言语之间,获得了力量,坚定地对崔胧道:“长姐,我要留下来,即使拼着一条性命,也要为崔府做出些什么来。”
赵出奇这人惯常直来直往,不喜欢酸文假醋,也不喜欢优柔寡断,听了这半天已经耐心告罄,闻言道:“大娘子,您就给句痛快话吧,说到底,你们是唱戏的,我们是敲锣打鼓的,角儿不来,我们就是瞎起哄。”
孙波简直要被这莽汉逗乐,怕崔氏姐妹嫌弃他将她们比作戏子,忙圆场道:“赵大哥话糙理不糙,全凭大娘子做主。”
崔胧长叹一口气道:“暂时先按照你们说的办吧。”
裴珲赶紧将新拟定的计划说出来,崔沣诧异,这人难道预谋已久,怎么没跟自己提过,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裴珲在众人讨论的间隙,特地凑到崔沣面前,小声解释道:“原想昨晚跟你提,后来你走得急,没来得及说。想着今日不如大家一起商议,就没有单独跟你再说。”
昨晚为何走得急,崔沣还是有记忆的,又觉得心事被看穿有小心眼之嫌,正思忖间,只听裴珲又道:“季幽一向豁达大度,自然不会如此小心眼,只是我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并且保证以后一定会先跟你商量过再拿出来大家讨论。”
崔沣心道,得,话都被您说尽了,连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也不成,只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裴珲低头失笑。
崔胧看到这一幕,有些怔忪,眉头渐渐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