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以为道长还会推辞一番,谁知,他手一指中间的官道:“就这条吧!”
何修远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道长:“爱走不走,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裴珲本将目光聚焦在壁画上,此时却从自家师父的这点焦躁中咂摸出了一点隐秘的不同寻常,他在故意不看壁画的道人和壁画上的女子之间来回看过,眼睛咕噜一转,似笑非笑道:“师父,难道您老人家年轻时候欠下了什么风流债,与这画中女子有什么……”
“混账!”道长立刻动了真怒,厉声喝道,看样子要不是人多,他要立刻上来打裴珲。
众人都惊呆了,道长却依然正色道:“随意编排长辈,像什么话!”
其他人都被道长的正义凛然震慑,偏裴珲过于熟悉这位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的师父,越是见他暴怒,越觉得有什么私隐,但是旁人在前,他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打算私下里好好盘问盘问老头儿,因而面上做出恭谨道:“师父不必动怒,我不过混说一句。”
道长见他认错儿,态度缓和下来,正色道:“我大概知道是哪位在搞鬼,那人不佛不道,想来我们还是走人间官道更加合适些。”
忽然回音墙发出震颤,穆赞的声音还是那么四平八稳,低沉地犹如在夜色中与朋友谈心:“点火,诸位,永别了——”
“遵命!”
“艹!”赵出奇忍不住爆个粗口。
崔沣脸色一变,率先跑向官道:“走!”
道长没动,大喊道道:“来不及了!都别动!”
裴珲不知道这老道这时候搞什么幺蛾子,他试图抓住瘦弱的道长将他拎走,结果看着风吹就倒一拎就走的道长却纹丝不动,裴珲皱起眉头,感觉自己刚才触碰到的不像人形,倒像是座高山。他眉头一皱:“师父?”
道长从自己的旧道袍的胸兜里掏出一个小香囊,带着他几日未曾沐浴的体香和温热的香囊看上去和主人一样皱皱巴巴,打从出生就没喝饱过水似的。
裴珲总有种超强的预知能力,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蒸腾开来,他故作轻松道:“怎么,您难道对我有什么……”
道长没有配合他,径直将此物交到他手上,严肃道:“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你且带在身上。”
裴珲还想强行开玩笑:“师父,这可不能强买强卖……”
道长再一次打断他:“裴珲,你宅心仁厚,至淳至性,但缺乏历练,往后……”
所有人都腿肚子打转地盯着这二位,不知道这对看起来又不靠谱又不是东西的师徒,为何平时师父没师父样,徒弟没徒弟德行,为何非要在这种时候像模像样的传承衣钵。
道长却没再说下去,叹了口气后道:“我自己原是个失败者,何必再去教导别人。你们都过来。”
众人听话地站了过来,回音墙此时即使不用拍,也有轰隆声此起彼伏,热浪似乎马上袭来,道长转头望向那幅壁画,凄然一笑道:“老道一生,有很多悔恨……今日逢乱,且助诸位一回,也算对得起人间走一遭看了一回风月。”
说完,他忽然盘膝而坐,做了个道门起手式,在他闭目呢喃片刻后,他如熟睡之人自动悬浮空中,周身光芒大炽,倏忽这些光芒变成一个犹如实质的罩子,一旦成形,立刻飞到众人头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爆破声已经近在耳旁,地下通道里燃起的火龙钻地而来,所有人都着急地看着独立于外的闭眼道人,忽然觉出一股顶天立地、巍然不动的意味。
忽然那股贯通天地之势袭向本出同源的罩子,众人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在向向宇宙无穷飞奔而去。
崔沣最后一个印象是,裴珲目中滑下一道泪水,正映出青灰袍子被火光吞噬的画面。
穆赞命人将军帐搭在三生欢喜之外,他的理由分外虔诚:“世人皆有信仰,这道岔路口是幽州或说中原人的所有信仰,我们还是要予以尊重。”
坐在他旁边的黑袍人轻笑一声:“赞普向来有大智慧。”
穆赞面上悲喜莫辨:“人之于天,相当于蚍蜉之于大树,不要谈大智慧,上天看着呢。”
饶是黑袍人从暗处来,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有胡人斥候来报:“赞普,幽州城已经快被里里外外烤糊了。但看到有一团光圈直飞天际,往香丘方向飞去。”
穆赞目光冷了几分:“幽州城中真是卧虎藏龙……且不管他,裴铭所在何处?”
“他已经与裴家军残部会和,正在离这里不足十里之处重整。”
穆赞的脸上重又和煦起来:“走,去会会他。”
道长的道行不浅,直接将他们发射出了密道,最后一丝灵气耗尽,落在了一处小山坡上,正是前日月夜裴珲和崔沣看月色之处。
这处山头实在是整个香丘的最不受待见之处,几乎没有人迹,未来得及带走的器皿还原模原样地待着,烟灰也没被风吹尽,除了那晚一点似是而非的旖旎,似乎一切都和他们仓皇下山时的情景一致。
“师父大约没赶上那日的酒和月,现在想着来补一回吗?”裴珲的声音有些沙哑。
崔沣主动走过去道:“眼下还不安全,你振作点。”
此山唯一为人称道的就是视野极好,赵出奇惊呼道:“幽州城一片黑烟,不会被穆赞那个王八蛋全炸了吧?”
何澜齐不知气得还是吓得,浑身发抖:“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崔沣有些分神地想:“何澜齐都被气得会用成语了,若世上真有天谴,那位穆赞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三生三世都被五雷轰顶。”
可惜,天谴向来好像也有些欺软怕硬。
赵出奇忽然惊呼:“快看那!三生欢喜塌了!”
众人大惊,看过去,果然看到平时威严耸立在三生欢喜的峭壁正在坍塌,像被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牵着的木偶,缓缓地分崩离析。
裴珲道:“长兄情况不明,我下山一探,你们暂且留在这里。”
崔沣眉头一皱,但看了看怀中的十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出奇道:“我陪你走一趟。”
何修远还要张口,裴珲打断道:“那就劳烦何公子照看两位小娘子,我们去去就回。”
何修远只得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