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夫人尽快从云儿一事中走出来，付回庸就此反问道:“峰儿怎么了？不是你刚才问的吗？”
“对，对，对。”方凌燕坐直身子，提了提神，“你刚才说有一丝不安，你不放心什么？”
付回庸见夫人情绪确实有所恢复，这才放心道:“我所说的不安，是峰儿的态度。”
“峰儿的态度？他态度怎么了？”
“总觉着他太过隐忍，缺失了该有的果断。”
“回庸，你这就有些胡思乱想了，且不说普天之下人人各异，就算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人，脾气、秉性等也是不尽相同的。再说了，事到如今，这阁主之位，你不传峰儿你传谁？”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我多虑了，只不过……”
方凌燕疑惑道:“只不过什么？”
付回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方凌燕立马明白丈夫的意思，脱了鞋子上了床，跪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捶着背。
“最近不知为何，总心慌得厉害，怕是有大事发生。”付回庸若有所思道。
“大事？你要像‘刀圣’李文唐一样，尽快把阁主的位子传给峰儿，这才是悬剑阁的重中之重。”
“我说的是江湖，不是悬剑阁。”
“江湖怎么了？这一片安宁，哪里来的大事？”
“你口中所谓的一片祥和，那都肉眼所见的表象。平静背后往往伴随着风雨，祥和之下往往孕育着灾患。”
“你的意思？”
“这江湖啊，安宁得太久了。”
方凌燕看了丈夫一眼，勉强一笑道:“天下太平，民心所向，这有什么不好？”
“天下太平固然好，可若是安宁太久，必会滋生出一些野心家，他们总是躲在暗处，处心积虑地等待时机，待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便一举击碎这脆弱不堪的安宁，于乱世中大施拳脚以图霸业。”
付回庸忧色越来越重，近来他时不时便会唉声叹气，方凌燕追问无果，现在总算弄明白了，苦劝道:“悬剑阁位处江湖，你身居门派之首，居安思危实属应该。可这江湖渺渺，人海茫茫，要想维护道义，责重千钧，非一己之力可为。”
“夫人此言差矣！”付回庸据理力争，“但凡太平光景，一向来之不易，若人人都这般想，那江湖之安宁，又有谁来守？”
方凌燕争执道:“江湖若有难，自会有人解。道义若有失，自会有人拾。你我不再年少，岁月不可欺，一切顺其自然。”
每次争吵，都是付回庸先冷静下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是啊，岁月不饶人！”片刻过后，付回庸感慨道，“转眼间你我皆已年过半百，是时候退下舞台，让年轻人登台献艺一展身手了。”
“你若早些这么想，也不至于落下这身毛病。”
“早些这么想？早年我可是，晨练三千剑，晚调半时息，而且从不间断，怎么会提前服老？”
“晨练三千剑，晚调半时息，那是什么时候？五年前？不止，至少十年前。”
“时间一晃而过，你我已年过六甲，半截埋在土里了。”
“家业安稳，子孙安康，一生如此，就知足吧！”
“近四十年了，迎雪阁那里，夫人不曾回过一次，真是苦了你啦！”
“自己选的路，不曾有后悔。”
“夫人，此生有你相伴，真好！”
“我亦如此。”
……
回到悬剑阁已是子时，白书寒见灵玉轩一片漆黑，便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白书寒的住处原本与别处一样，是悬剑阁内一间很普通的客舍，后来却有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寒玉斋”。
“寒玉斋”三个字出自付灵玉之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由两人名字中各取一字而来。
然而正是“寒玉斋”三个字，让付登楼担忧了整整八年了。至于这种担忧还会持续多久，他心里也不清楚。
后来有个女人分担了他的忧虑，此人便是他的现任妻子赵氏。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1）
此时听风堂偏室内，夫妇二人正默默地关注着寒玉斋的一举一动，即便因相隔太远不能亲眼所见，却也能完全想象出那里发生的一切。
“玉儿在爱情面前太主动了，主动得让人看着都心疼。”付登楼背手站在门口，一脸愁思地望着茫茫黑夜，见身后的妻子迟迟不作应答，这才转身坐了下来，问道：“夫人，你为何不说话？”
赵氏用略带抱怨的口吻道：“我都嫁过来九年了，玉儿却一直不肯接纳我，她的事情我可不敢过问。”
付登楼伸出手拥她入怀，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赵氏羞愧难当，红着脸不停挣扎道：“登楼，都老夫老妻了，你放开！你快放开！”
付登楼却不撒手，满含深情道：“我付登楼何德何能，今生娶得如此贤德淑惠的妻子？”
被他这么一捧，赵氏也立马来了兴致，挽住他的脖子，软惜娇羞道：“登楼，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赵氏三十岁刚出头，虽然已经过了最美年华，但由于从小养在深闺，不仅芳容丽质温柔贤淑，撒起娇来更是轻颦黛螺，别有一番风味。
付登楼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心里是说不出的幸福。
赵氏抚摸着丈夫的头，娓娓而道：“登楼，你对我的心我一直都懂，我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就别放在心上。”
付登楼听罢，立即收了笑脸，坐起身子，义正词严道：“你受了委屈，我不放在心上，那我还是人吗？”
赵氏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肩头，小声斥责道：“登楼，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付登楼放开她，语重心长道：“因为你的出现，玉儿觉着我不再爱他们的母亲，她便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但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年若没有你的悉心养育，玉儿和成儿这两个孩子不可能茁壮成长。”
赵氏坐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十年前我嫁到你们付家，那时玉儿只有八岁。这十年来，她虽然从未叫过我一声后娘，却也从未对我有所不敬，这也是令我感动和欣慰的地方。”
付登楼点了点头道：“有关她姐弟二人的品德，她母亲在世时就一直很注重培养，再加上夫人这些年的言传身教，那更是比同龄人优秀太多太多。”他说完却眼角含泪，心神甚是忧伤。
爱妻孟依依之死，是他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伤。
赵氏立即从旁抚慰道：“玉儿的母亲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否则又怎能生育出如此优秀的两个孩子？”
待听得她言语，付登楼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为思念亡妻而沮丧，竟然忘了顾及现任妻子的感受，于是拉起她的双手，温柔道：“夫人，你也了不起！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赵氏最听不得他念情诗（2），瞬间被他撩得心花怒放，浑身滚烫如烈火焚烧，可家教又不允许她尽情释放情绪，只能任由脸色涨得通红，低眉腆羞道：“油腔滑调，油嘴滑舌！”
付登楼见她羞涩之态，心中亦是欣悦不已。
赵氏脑子突然灵机一动，隐约记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事，不停地自言自语道：“我原本想说啥来着？想说啥来着？说啥来着？”
付登楼若无其事道：“夫人，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赵氏静下心，思忖片刻后总算回想起来，问道：“此次参加藏刀门的传位仪式，就按照公爹的意思，你自己去不就行了，为何一定要找小叔子商量？”
付登楼叹了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在悬剑阁，凡是涉及内外的大事，都必须由我兄弟二人商议决定，这是父亲十八年前便立下的规矩。”
赵氏一听“规矩”二字，非常识趣地点了点头，不再妄加言语。
付登楼接着道：“只是……此次玉儿执意同行，这背后恐怕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这才是赵氏所关心的事，只听她不紧不慢道：“不管玉儿作何打算，但公爹一向是开明的。正如公爹所说，玉儿怎么说也算是江湖儿女，就应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付登楼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你们呀……都惯着她！”
赵氏不去理会他的话，接着问道：“玉儿可提出要寒儿一同前往？”
付登楼不解其意，有些茫然道：“这个，倒还真没有。”
赵氏听罢微微一笑，嘀咕了一句：“这小子做事，倒还是挺有分寸的。”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
【备注】（1）可怜天下父母心：全诗出自慈禧之口，在慈禧的母亲过七十大寿的时候，由于慈禧无法亲身前往，于是作了这样一首诗送给她的母亲。
（2）听不得念情诗：此情节借鉴由元奎执导，李连杰、李嘉欣、萧芳芳、赵文卓等主演的动作电影《方世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