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心想：从白云城到红叶寺，用时四个月零四天，这未免也太久了吧？
“卫施主所想，师祖当时也有所疑惑。”夸卓大师看出他的心思，直言不讳道，“为何行程长达四个月有余，这一点着实让人生疑，当年师祖也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金老镖头。金老镖头的答复是，在途径夕阳古道时被盗贼拦了道儿。师祖当时就在想，就算‘震山虎’曲观海的武功有所不济，难以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相抗衡，但金老镖头号称‘人中之龙’，武学天赋极高，闯荡江湖大半生，‘西风刀法’可是从未逢敌手。”
卫风听得出神，情不自禁地轻轻点了点头。
金满城乃一代武学宗师，虽已去世近八十年，但“人中之龙”的称号却一直在江湖上流传。
这八十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曾假借此称号标榜自己，却没有一人的名气可以达到他当年那般显赫鼎盛。
夸卓大师接着道：“师祖见金老镖头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富贵已经安全收到，便没去多想。这富贵一共有两样东西，除了秘笈《刀》，还有一封书信。”
“书信是由三个人联合署名的，”九零大师接过话茬道，“分别是无剑山庄的白三爷，明月楼的玉公子，以及一个叫……叫李若绵的刀客。”
与别派的规矩有所不同，明月楼楼主的辈分体现在各自名字的首字上。
晏、江、穆、玉、花、苏、顾，算起来九零大师口中的这位“玉公子”，应该是明月楼现任楼主顾小楼的曾师祖，“凌霜公子”玉小楼。
至于那位“白三爷”，卫风大概也猜到了，那就是无剑山庄的第二十八任庄主，“乾坤定手”白肃禾。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三人联名请愿红叶寺，代为保管秘笈《刀》，并以永远为期限。”说到这里，九零大师不禁摇了摇头，接着道，“江湖传言叁本书中隐藏着一种绝世神功，凡得此叁本书者，即可练就神功称霸江湖。师祖当初却一直不信此传言，每每有人向他老人家提及此事，他皆是摇头不语不置一顾。可当真将《刀》捧在手心，师祖却有些动摇了，甚至有意去相信传言。好在师祖定力十足，于第一时间将秘籍封存在藏经阁顶层，之后便传下寺规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转眼数十年过去了，直至十八年前，敝寺在《刀》上的劫数，终于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了。”
“劫数？”卫风惊愕道。
夸卓大师愤然道：“十八年前藏经阁突失大火，阁中所藏经书尽数烧毁，包括那本绝世秘笈《刀》。”
瓜虫大师听罢，立即停下手里的念珠，表情变得越发凝重。
夸卓大师接着道：“与此同时本寺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不济、不渡叛逃出寺。二人偷练‘法无定法’，因担心事情败露，便趁乱逃下山去，跑到落雁山，入了万恶寺。”
当年红叶寺共有六位高僧，不衍，不济，九零，夸卓，不渡，瓜虫，号称“红叶六神僧”。
后来不渡、不济二人逃离红叶寺，届时身居方丈之位的不衍亲自下山缉拿。不久之后不衍便返回寺里，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没能将二人抓拿回寺，自己却开始变得寡言少语起来，更是在一个月后莫名其妙地圆寂了。随后，不济惨死在东方无影手中，九零这才继承了不衍衣钵，当上了红叶寺的住持。
卫风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江湖上，万恶寺是专出恶僧的地方。
不渡大师这些年的行径，倒与万恶寺的处事风格非常相符。
十多年来，为了除掉不渡大师这个江湖巨恶，不知有多少义士不远万里奔赴落雁山。
然而，不渡大师的武功实在太高深莫测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有命去，无命回。
“说起这落雁山万恶寺，倒是与本寺颇有渊源。当年敝寺高僧千北大师偷学‘法无定法’走火入魔，为了躲避方丈一止大师依寺规定下的面壁十年的惩戒，就逃到了落雁山并创立万恶寺。待听说《诀》中记载着无上心法，千北大师便只身前去明月楼夺书。千北大师自认‘法无定法’天下无敌，结果却铩羽而归。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大师是败在了明月楼的‘六合八荒无敌神阵’上。从那以后万恶寺每隔十年就会派出七位高手，前去明月楼挑战‘六合八荒无敌神阵’。转眼又一个十年马上就到了，再过两个月就是重阳，万恶寺必定……”夸卓大师越说越起劲，见方丈师兄瞥了一眼自己，这才有所收敛，顿了顿道，“说回到八十年前，金老镖头离开本寺回到白云城后，西风镖局却突生变故，一夜之间实力骤减。具体是何原因，西风镖局当初密不透风，外人无从知晓。金老镖头无奈之下，带着十八个部下躲到金凤岭，从此江湖再无西风镖局……可惜，可惜啊！”
“阿弥陀佛！”九零大师双手合十，神色淡然道，“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1），世事变化一向无常，往往朝夕之间，便已是起起落落，四师弟又何苦为之徒增烦恼？”
夸卓大师亦双手合十，对着方丈师兄躬身礼道：“多谢方丈师兄教诲！”见师兄闭目点头，接着道，“至于‘震山虎’曲观海，回去后不久便病逝了。其子曲景坤则改姓罗氏，即罗景坤，并凭借一本刀谱创立卓刀帮。历经数代人的不懈努力，这卓刀帮是一天比一天壮大，而今传到曾孙罗奕堂手里，名气更是直逼‘刀中魁首’藏刀门。”
听着二位大师评谈世事变迁，卫风心头也颇有感慨。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2）
“后来江湖上有传言说，西风镖局的落没和卓刀帮的崛起，都与当年的那趟红叶寺之行有关，也就是与《刀》这本秘笈有关。不过这个传言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当年西风镖局的生意遍布天下，而信誉是他们深根固本的东西，金老镖头英明一世，断然不会为了一本刀谱而……”
“四师弟此言差矣！”九零大师轻轻摇了摇头，打断道，“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人越往高处走，往往欲望越难以满足。江湖上人人皆知，无剑山庄是以一本剑谱傲视群雄，明月楼则以一本心决睥睨天下。当年西风镖局虽然号称‘天下第一镖局’，但其在江湖上的名声和地位，比起无剑山庄和明月楼，还是要逊色很多。与无剑山庄和明月楼鼎足而立，这可是西风镖局近百年来的夙愿。倘若金老镖头为了完成这个夙愿，或者就像传言说的称霸江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对《刀》起了歹心，这……这也不无可能。”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猜测竟然出自一位世外高僧，一位执掌“天下第一寺”，在江湖上的地位无人能及之高僧之口。
夸卓大师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
“事情过去整整八十年了，真相到底如何，早已无从查起。不久前《刀》现藏刀门，对于此事老衲也有所耳闻。追回秘笈《刀》，敝寺责无旁贷。老衲会派出四师弟夸卓，随卫施主一同下山，全力协助卫施主追讨秘笈。至于秘笈到手后该何去何从，则全凭贵庄、明月楼以及藏刀门做主。”
卫风起身，拱手礼道：“多谢方丈！”
“四师弟，此次下山，对手实力不容小觑，你把明空、明见也带上吧！”
“是，师兄！”
“师父，我也想去，我也想去！”明落嚷嚷着，他从小在寺内长大，一直以来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
“小师弟，你还是先想想你那满屋子的佛经吧！”明见冷冷道，“你再不收收心，这个月的佛经可就又抄不完了。再说了，此次下山是办正事，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这明见倚仗是戒律院首座首徒，向来嚣张跋扈，再加上寺中“明”字辈中大弟子明空不作为，其在师兄弟中更是目中无人。
明落却不予理睬，接着冲着师父嚷嚷道：“师父，我要去，我要去！”在他的五位师兄当中，数二师兄明见对他最为严苛，平日里没少数落他，时间久了他也就习以为常了。
“小师弟，你别……”明见一肚子怒气，抬手指向明落，待手肘被师父扯了一下，这才识趣儿闭上了嘴。
片刻后，九零大师微笑道：“抄佛经是修行，去尘世间历练也是修行，修行不在外而在心，”接着双手合十呢喃一声，“阿弥陀佛！”
寺中一干弟子受教，纷纷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九零大师望着明落道：“明落，既然你那么想去，去便是了。不过你得切记，遇事不可莽撞，一定要听你四师叔的话。”
“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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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一切有为法:出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2）世事一场大梦:出自宋·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