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后,卫风这才起身,将师父的尸体放下并盖好,随后来到偏室,认认真真地洗漱了一下。
从今以后,脚下的路就全靠他自己了。
待卫风走出静室时,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周颂已不见身影。
今夜,无剑山庄是出奇的静。
卫风抬头仰望夜空,心绪甚是凝重。
不一会儿,秋叶走了过来,道:“卫大哥,林夫人和大公子的后事,陈伯都已经安排妥了,一切从简。”
“好,师父也有此意。”
“对了,庄主,他怎么样了?”
“已经……去了……”
秋叶听罢,目瞪口呆。
卫风长出口气,怅惘道:“我从八岁起便跟随师父至此,这里还从未像今夜这般安静过。”
秋叶却默不作声,只是注视着他,眼里充满担忧。
卫风拉着她在台阶前坐了下来,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卫大哥,你说没事,那就没事。”秋叶娓娓而道,“这说起来,咱们还是同一年入的山庄。只不过那时你在庄主身边当差,而我则躲在朱颜阁服侍林夫人。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我身处同一屋檐下这么多年,竟一直是人在对面不相识。”
卫风冷冷道:“书上说这人一旦开始回忆,那就说明他的青春已经走远了。”
秋叶道:“卫大哥,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靠近一些。”卫风将手摊向秋叶,作揽其后背状,“我还不想离开这里,你陪我待一会儿吧。”
秋叶点了点头,坐到卫风的身边,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并趁机用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部。
卫风则从秋叶背后搂住她的肩头。
二人都非常珍惜此时此刻,因为天总会亮的,而一切都将变了,只要出了这静室,外面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难题在等着他们。
……
第二天一早,卫风刚打开门,门外一等候多时的庄丁便对着他拱手道:“卫公子,陈伯在归燕阁有请。”
“好,我这就过去。”
归燕阁,大公子生前的办公之地,未来庄主的议事之处,无剑山庄发号施令的驻点。
这个时候,陈伯选在此处议事,目的再明确不过了。
卫风心想:来得正好。
庄丁先是瞅了他一眼,这才一脸疑惑地转身前去复命。
卫风见状,更是一脸疑惑。
他可能有所不知,此时他的两只眼圈既黑又肿。
昨晚,他一夜未眠。
师父的话懂起来容易,抉择起来却有些艰难。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别人指路那是张嘴就来条理清楚,而自己的路却走得稀里糊涂一塌糊涂。
卫风在责怪师父。
对于师父,即便师恩深似海,可该责怪的,他还是会责怪。他的性情就是这样,既简单又直接。
一个副本已经将他置身于江湖漩涡之中,并很快让他自食其果。如今怀揣着叁本书中的两本,还有无剑山庄的庄主信物,这就意味着他会在这道漩涡中越陷越深。
紧接着,麻烦就会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卫风首先想到的,是逃离。
说贪生怕死也好,说自私自利也罢,卫风坚信,如果师父在的话,一定会理解他的。
而逃离的出路,那就是去不烛观。对于这个出路,卫风甚至都用不着思忖。
有时候想法简单些,也是大有好处的。
其实对卫风而言,只要能逃离这个漩涡,去哪里都行。
只是去不烛观更为实际,毕竟还要替师父传家书。
想到这里,卫风不禁猜测,去不烛观传家书,这是不是师父知他心性,而精心为他准备的出口?
至于到了不烛观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卫风还不准备去想它。因为只要逃离了漩涡,未来的路哪怕再迷茫,他都可以边走边看,至少他的命还在,师父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只要活着,像模像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还活着,还可以选择……
可师父,林夫人,大公子,却再也……
对于他们的离开,师父交代过,他不可多想。
师父的话,卫风总是会听,而且常常铭记在心。
只是,他可以控制思想,却控住不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1)
这一夜,心难眠,泪难休。
……
归燕阁内,陈伯坐上首,秦故人坐在右下首。
“这是庄主信物无魔剑,这是镇庄之宝《剑》,师父临终前传了给我。”未等陈伯开口,卫风便把东西撂到桌子上,转身坐在了左下首。
秦故人问道:“卫老弟,庄主此举,就等于是把山庄交给你了?”
不等卫风回答,陈伯便开口质问道:“卫风,你明知白氏尚有后人存世,为何还接下这庄主之位?”
卫风沉默不语。
师父临终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他若辩解,也是徒劳。
“还是等小公子回来再说吧!”秦故人解围道。
卫风冷冷道:“师父临终有令,不得让小公子回庄。”
“不得让小公子回庄?荒唐!”陈伯拍案叫嚣,“这到底是庄主的命令,还是你卫风的阴谋?”愤愤不平之下,连语气都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如今这无剑山庄,论资质数陈伯最高。陈伯心中既另有主意,我交出庄主之位便是。”卫风说罢,将《刀》的副本也撂到桌面上。
秦故人大吃一惊,两眼紧紧盯着刀谱,微笑道:“卫老弟,原来这秘笈真在你这里。”
殊不知,卫风转过身后并未回到座椅上,而是径直向门外走去。
“卫公子,这是干嘛?”陈伯立即上前拉住卫风,好声好气道,“凡事好商量嘛!你说不回便不回,山庄刚刚经历一场劫难,这时候可不能没有主心骨。卫公子的为人如何大家可是有目共睹,更何况还是庄主最得意的弟子,临危受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于此事,老朽是有些意见,多了几句嘴。不过这内心都是为山庄好,还望卫公子莫要怪罪。”
“你就不怕我耍阴谋?”
“不怕,不怕。”
“那……桌上的东西,我就拿走了?”
陈伯甩了甩手,道:“拿吧!拿吧!”
卫风听罢,走上前去。
桌面上的东西,他是怎么拿出来的,就又怎么揣了回去。
秦故人见状,立即起身,开着玩笑乞求道:“卫老弟,别全揣走啊!分我一样呗!”
“秦大哥,你想分什么?”卫风一脸严肃道,“是无魔剑,还是剑谱,又或是刀谱?还是都要?”
秦故人这才意识到,这种玩笑开不得。
这贵重之物,不可得时,那是日思夜想。可这当真要选,秦故人却犹豫了,接着甚至畏缩起来。
无魔剑,无剑山庄掌舵之信物,得之便可号令“天下第一庄”。
《剑》,叁本书中的一本。
《刀》,叁本书中的另一本。
叁本书,江湖传言当中隐藏着绝世神功,而练就神功者便可一统江湖。
三样东西皆为稀世珍宝,放眼江湖谁人不趋之若鹜?
“唉……”秦故人思考再三,还是选择放弃,长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这等贵重宝贝,若是握不住,那就是要命的主儿,我还是管好分内之事吧!”
卫风拱手道:“暗哨变明哨,还要培养新人,这清风城的安危,就有劳秦大哥啦!”言语甚是诚恳。
“卫老弟客气!”秦故人拱手话别,这刚走出三步便转身,再次拱手道,“卫老弟,由你统领山庄,秦大哥我心服!”说罢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陈伯紧跟着甩手离去,此次归燕阁议事,从结果来看,他就是自讨没趣。
待卫风再次回到闲心斋时,屋内竟坐着两人,宁柔桑和秋叶。
……
待卫风坐下来后,宁柔桑站起身,向他拱手道:“白庄主一家三口之死,皆因宁某觊觎绝世刀谱而起。贵庄若想报仇,可随时取宁某性命。”
“宁大寨主恩怨分明,卫风十分敬佩。”卫风起身还礼,抬手示意其落座,“只是师父临终有言,白氏之仇以其为止,任何人都不得追究。”
提及师父,卫风心头一酸,眼底不禁掠过一丝怅意。
宁柔桑却单膝跪地,拱手道:“宁某多谢白庄主不杀之恩,也多谢卫公子坦诚相待!”
卫风见状,立即上前扶起:“宁大寨主,快快请起!你于敝庄有恩,万不可折煞在下!”
“多谢卫公子!”宁柔桑这才坐了回去。
“听说宁大寨主受了伤,不知好些没?”
“一点儿皮外伤而已,不打紧。”
随后,秋叶道:“昨日林夫人偷偷塞了封书信给我,让我务必赶在小公子动身前,将书信送到他手里。”
宁柔桑起身道:“二位有要事相商,宁某便不打搅,先……”转身便离。
“宁大寨主莫急!”卫风起身挽留道,“在下既已坦诚相待,宁大寨主何故如此见外?”
宁柔桑听罢,立即停住脚步。
卫风此话意思很明确,就是想把宁柔桑当做朋友。
朋友,无非,坦诚,投缘。
人心隔着肚皮,江湖尔虞我诈。想做朋友,真的很难。
但双方似乎具备条件。
宁柔桑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却在言语上故作争锋相对道:“卫公子既已坦诚相待,为何明知宁某已摘下扳指,却依旧以寨主之名相称?”
卫风心下窃喜,道:“宁姑娘所言极是,快快请坐!”
“大美人儿,快坐快坐!”秋叶亦甚为惊喜,上前挽住宁柔桑的手臂。
三人纷纷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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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男儿有泪不轻弹:出自明·李开先《宝剑记》:“登高欲穷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空作悲愁赋。回首西山月又斜,天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