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背后有声响,付灵玉立即转身,见叔叔竟躺在了地上,脸色还涨得通红,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顿时吓坏了,蹲下身子,扶着他的肩头,关切道:“叔叔,你怎么啦?你别吓我!”
恍恍惚惚间,付登云睁开眼,抬手指着坐骑,哑着嗓子道:“酒……酒……给我酒!”
“好,好!”付灵玉来不及多想,按照指示快速取来意中人,顺着他的喉咙小心翼翼地灌了下去,待听见他“咕咚”饮下一口,赶紧停下手。
眨眼功夫付登云便恢复意识,淡然道:“玉儿,我没事儿了,你扶我起来。”
“好,好。”
待站起身后,付登云道:“玉儿,你听叔叔说!叔叔这一去会有危险,你还是随了你父亲进山去吧!”
“叔叔,你真的要推开我?”付灵玉潸然泪下,指着父亲道,“叔叔,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那人简直就是个大魔头,再这么下去我会发疯的。叔叔,难道,你想看着我发疯?”
故作坚强后的眼泪,总是那么令人揪心。
“玉儿,别哭,别哭,”付登云连连安慰道,“叔叔答应你便是。”
“叔叔,你答应可管用?”
“叔叔答应玉儿的事,即便是老天爷,都休得插手!”
“嗯,嗯,”付灵玉连连点头道,“叔叔,我相信你!”破涕而笑。
二人同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付登楼呼唤道:“玉儿……玉儿……”
“就让她跟着我吧!”付登云大声回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人安全带回来的。”
二人转眼便没了踪影。
付登楼百感无奈,对着夫人摊手道:“这……这……”
“登楼,算了,算了,随她去吧!”
……
“叔叔,你咋就保证,一定会把我带回来?”
“带回来也好,带不回来也罢。总之,我会给你父亲一个交代,也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给自己一个交代?叔叔,你想干嘛?自杀?”付灵玉嬉笑道,声音中还有一丝泪意。
“玉儿,你想哪儿去了?凌燕巷的意中人,我还没喝够呢!”
“叔叔,刚才我把实情说出来时,我见你一点儿都不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父亲构陷于你?”
付登云淡然自若道:“酒喝多了,有些事情,慢慢就忘了。”
“不是说,有些人你越想忘却越是忘不掉,叔叔喝的酒叫‘意中人’,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玉儿,别瞎猜!白书寒那小子,你还想不想见了?”
“想见,当然想见!”
“驾!驾!”
“叔叔,等等我!”
……
离了清风城后,卫风与秋叶二人,边行边养伤,一路走走停停。
无剑山庄那一战,“铁尺判官”再次出山,江湖几乎人人皆知,《刀》就在卫风身上。后又听说卫风被无剑山庄扫地出门,为此还断了一条腿,想来他身上的宝书也应该被留在了山庄。
可总有人不死心,原本想拦路打劫,却见卫风真的瘸了腿,这才打消念头,将矛头对准了无剑山庄。
抵达无幽山之后,卫风在山下找了一处客栈住下,由秋叶带着书信上山。
秋叶上山是在辰时,不到三个时辰便下山来。
一张方桌上,卫风坐北位,秋叶坐东位。
待秋叶坐下,卫风亲自递上一杯茶,问道:“秋姑娘,可见着大夫人?”
“见着了,原来在庄主给大夫人的书信上,仅仅只有一句词,‘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1)。据我所知这句词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眼下亲自感受这离愁别恨的苦楚,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真会有人伤心白头。”
卫风坐了回去,边听边点头,却一言不发。
“卫大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觉着惊讶?”
“我不仅不觉着惊讶,反而觉着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我知晓这背后的故事。”
秋叶放下茶杯,好奇道:“背后的故事?什么故事?”
“反正闲来无事,不妨跟你讲讲。”
秋叶激动道:“讲讲,讲讲!”
“无剑山庄自创立之日起,便一直执掌在白氏手中。虽然中途有过三五次变故,但丝毫不影响白氏在无剑山庄的崇高地位。所以直至今日,江湖上凡提及无剑山庄,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白氏。正因为如此,对于白氏后人而言,血脉相承就显得尤为重要。”
秋叶左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卫风,静静地听着他将故事。
卫风喝了口茶水,接着道:“青云山花氏是朝堂重臣,一直把持着民间盐铁生意,家族背后的财力可想而知,而大夫人就是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当年大夫人嫁入无剑山庄时,师父已经从老庄主手里接管了山庄。这般美女配英雄,在江湖上可是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后来呢?”秋叶迫不及待道,“后来大夫人为何会来到这无幽山?”
“时光流转,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大夫人却迟迟没能给白氏诞下子嗣。师父坐拥‘天下第一庄’,作为庄主夫人,大夫人当然明白血脉对于丈夫有多重要,于是便想到了‘纳妾’这个办法。大夫人虽颇为不忍,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劝说师父。可她心里清楚,师父是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只要有她在,师父断然不会采纳她的建议。无奈之下,大夫人只好选择自己出走,来到这无幽山的不烛观削发为尼了。”
“原来如此!”秋叶点了点头道,“大夫人的胸襟,真让人佩服!”一脸崇拜的样子。
“大夫人离开后,师父很快就迎娶了林夫人,随后大公子,二公子,还有大小姐,便接连诞世了。江湖上便有传言说,师父为了延续血脉,不惜抛弃了原配妻子,武学之宗师即便如‘剑圣’者,也不过虚情假意之辈而已。”
“这个传言我听说了,当年白庄主的挚友,青云山的寒汐道人,就是因为这事儿跟白庄主割袍断义了。”
“寒汐道人?我怎么没听过?”
“寒汐道人在出家之前,是大夫人的爱慕者。大夫人嫁入山庄之后,寒汐道人就到青云观出家了。寒汐道人因放心不下大夫人,就时常与白庄主有书信往来。不曾想二人秉性相投,时间久了便结下了深厚情意。只是这份情意,随着大夫人远走无幽山后,便戛然而止了。”
“其实大伙儿不知,每逢四月初四这一天,师父便要将自己关在静室,而这一待就是一整天。不为别的,只因这一天是大夫人离开山庄的日子。”
“竟有此事?”
“感情如潮水,来时总是汹涌澎湃,去时却总是悄然无声。在这一天师父也不做别的,就是数自己的白头发。其实早在十年前,师父的白发就数不过来了,可这却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最后便化作了这句词,‘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没想到,白庄主堂堂一代宗师,却也是如此痴情之人。”
“宗师也是人,有感情之人。如今书信已经送到,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大夫人哪儿可有交代?”
秋叶瞅了他一眼,心想:你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山庄。随后应道:“大夫人交代说,她担心小公子难堪大任,让咱们赶回山庄帮忙。”
卫风默不作声,故作沉思。
“卫大哥,白庄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心里哪能放得下?我想,即便大夫人不说,你也会回去相助的。”
“你都看出来了?”心思被看穿,卫风便不再遮掩。
“只是,要面对小公子,确实有些棘手。”
“当初我若不离开,小公子必以为我‘贼心不死’。如今我若回去,只怕是‘好心当做驴肝肺’(2)。”
“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师父临终前对我说,让我别逞强,只要活着,像模像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看来,事实远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卫大哥,其实还恩有很多种方法,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小公子自断一腿,你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当时那情形你是没看到,我若不按他说的做,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卫大哥,你当时若真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你。你呀,就是太实诚。”
“既是要还恩,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东西的。再说了,断条腿,也算是求个心安理得吧!”
“你是可以心安理得,就怕人家不这么想。”
“我可听说了,咱们离开没多久,你断腿一事便在山庄传开了,很多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说小公子这是恩将仇报。为此,小公子可没少发脾气,这次回去,还不知会如何刁难你呢。”
“秋姑娘,刚才你还劝我回去来着,现在又说回去会受人刁难,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若回去,自然有回去的理由,”秋叶撇过头去,神色有些恍惚道,“可你若不回去,那也没……没啥大不了……”
“反正师父说了,凡事都不勉强。我看这无幽山的风景就很迷人,若能在此生活也挺不错的。”
“真的吗?”秋叶惊喜道,“卫大哥,你真的这么认为的?”
卫风故作镇定,点了点头道:“嗯,嗯。”
“你在偷笑?”
“我没有。”
“你就在偷笑,你明明就是在偷笑!”
“秋姑娘,你可是说过,只要我愿意,你就会一直跟着我。”
“我是说过,那你,那你呢?”
“美人既不离,小可便不弃!”
“油嘴滑舌,谁是美人?讨厌!”
“说我讨厌?有吗?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你讨厌!你太讨厌啦!”
这番打情骂俏,真是羡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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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若教眼底无离恨:出自宋·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2)好心当做驴肝肺:出自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二十八回:“你看我好心做了驴肝肺,你倒讪起我来,凭说我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