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很久都没有散去,云层在翻涌,感觉好像要下雨了,秋天下雨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不过吹了一天的北风停了,很多枯叶堆在一起,里面能埋下一个人。部落里又有两顶大帐被吹倒了,女人们在把大帐拉起来,但是大帐很重,女人们拉不起来,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去找男人们帮忙。
大君又离开部落了,他带着战士们去部落东部的山里挖铜矿,已经来回走了几趟,很多金色的矿石堆在了部落的空地上,没有人去管这些矿石。等到大君回来后族人们会把矿石烧成铜浆,浇进石头的矛模里,等冷却下来再打磨锋利。
最近外出打猎的族人打回来的猎物比以往又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连这个冬天都度不过,部落里的食物根本不够撑过这个冬天的。
族人们都在帐子里,几个贪玩的孩子掀开帐子的门跑出来,在部落里追逐。
部落里一个老人坐在部落中间的高台上,用几根枯草编一只草鞋,腰间萎缩的皮肉有点痒,他伸手使劲刮挠。一个小孩走到高台上在老人的旁边坐下,纯净的瞳孔盯着老人手中的草鞋。
“雩厉爷爷,你在干什么啊?”孩子说。
“我在做鞋子呀,有了这个鞋子,以后就不怕踩到刺人的枯枝了。”老人挥挥手中的草鞋,转头对孩子说。
老人很老了,花白的头发又散又乱,拿根皮绳围着头顶绑了一圈,胡子也长年没修理,很邋遢,但是老人的精神头还在,微微弯曲的腰颈显得他有些瘦小。他背后松垮的皮肤满是褐斑,颜色很黑。
他把最后的草绳打了个结,用力扯长出来的草茎。但是他太老了,老得没有了力气,扯了很久都没能扯断。他把草鞋放在地上,用脚踩着,涨红了脸双手狠狠拉扯。草茎突然断裂,老人没控制住向后倒下,整个人躺在高台上,双脚也翘起,看起来有点滑稽。
孩子忍不住捂肚子大笑,笑声在部落里格外清脆。
老人爬起来捶捶腰骨。其实那一下挺疼的,他老瘦的身体吃不消。
孩子还在笑,老人嘟嘟嘴似乎生气了。经历了一生的老人此刻像孩子一样喜欢发脾气。
老人把编好的草鞋用绳子串起来,扣在腰间的兽皮衣服上,像宝贝一样放在双腿之间,整个身体都在护着草鞋。
这个动作在大人们看起来不太正常,所以部落里的人都觉得雩厉很神经,正常的人不会连一双草鞋都像宝贝一样揣着。但只有孩子懂得雩厉为什么这样做,那是自己花了很大的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啊,认真的东西当然要好好保护,就像孩子们用木头做成的玩具,不会让别人碰坏自己的玩具。
孩子忽然看到老人旁边放着的兽皮袋子,缝得严严实实,袋口用绳子绑起来。袋子很大,能像老人的整个臀部那么大,装了很多东西,看起来很重。
“雩厉爷爷,这个袋子装的是什么呀?”孩子伸手去拿老人的袋子,想要打开看看。
老人看到孩子拿他的袋子,神情变得很慌张,像抢宝贝一样把袋子抢回来,放在怀里拥抱着。孩子怔住了,他不知道雩厉爷爷为什么突然变得很慌张,难道那个袋子装着雩厉爷爷所有的宝贝吗?
“雩厉爷爷,这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好玩的吗?能给我玩玩吗?”孩子很想得到雩厉爷爷的玩具。
老人拿着袋子看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坏掉了,看了一圈袋子还是完好无损心才放了下来,老人对着孩子说:“这个呀不是什么好玩的,里面没有玩具,但是里面装着我们巫师的巫术,我们巫师施巫术都是靠这个袋子。”
“哦。”孩子点了点头,但是他还是听不懂,他一直盯着袋子看想要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好玩的或者好吃的。
老人抚摸着兽皮袋子,像是摸着世界上最好的宝玉,眼瞳深邃而空洞,似乎藏着诡谲。
那个袋子是他们巫师的秘密,他们所有的巫术都来源于那个袋子,不仅是九黎族部落的巫师,其他部落的巫师都有这样的袋子,没有袋子,他们就不是巫师。
老人把袋子收好,他不能让孩子打开或者是碰到他的袋子,因为孩子总是盯着他的袋子看,如果打开了袋子,那么巫师的秘密将公诸于世。
看来是真的下雨了,稀疏的雨滴打在老人的背上。秋天的雨水很冷,淋多了很容易染上风寒,风寒症状并不好受。
老人要走了,他把袋子放在胸前,弯腰去为袋子遮挡雨水,另一只手拉着孩子跑回帐子里,老人走的比较慢,等到回到帐子里的时候后背基本都湿完了,还好袋子没被淋湿。
雨滴终于变成了漫天大雨,簌簌声响杂乱无章,所有人都在帐子里避雨,只有站岗的战士无畏寒雨。
很多天过去了,天气又冷了很多,不过大雪还没有来到,树林的叶子都落完了,光秃秃的枝头能看到飞鸟遗弃的鸟巢。
大君挖回的铜矿石被烧熔铸成很多青铜矛尖和大斧,这些武器足够整个部落使用,甚至还能有多余,族人们花了很久才把铜矛尖大斧磨利,用麻绳把这些矛尖和斧头绑在长棍上,做成杀人的武器。
但是魔剑还没有开始铸造,雩厉整天在他的帐子里不知道倒弄什么,他不允许别人进他的帐子。其实也没人会愿意进他的帐子,他的帐子又臭又乱,全是难闻的气味,黑乎乎也不知道他帐子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雩厉的帐子是独立的,因为没有人在他帐子旁边再搭建帐子。现在大君和很多战士站在雩厉帐子外面,但是也没有进去,雩厉说过他不出来就别来打搅他,他在研究一个很大的巫术,大到能让整个部落都陷入巫术中去。这个想法让大君很吃惊,雩厉的巫术还从来没有覆盖过整个部落,如果巫术真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如果用在战场上的话岂不是瞬间击溃敌人,雩厉能变出火焰,只要放一把滔天大火就能统统烧死。
但是雩厉没有答应,他说他知道巫术,但他没有学会能燃烧整个平原那样范围的大火,他只能让天空产生很大的大雾,在和轩辕部落大战的时候他可以帮大君让天空变出大雾。大君说变出大雾那不是我们也在大雾里,到时候看不到人还怎么打仗。雩厉说他可以再弄一个巫术让九黎族的战士在大雾里看见敌人。
雩厉虽然行为很奇怪,但是至少在巫术上部落里没有人比得过他。事实上九黎族部落也只有雩厉一个人是巫师,这次如果能在大战中变出大雾,那么打败轩辕部落也不是很难。
可是雩厉呆在帐子里已经很久了,食物也只是让人放在门口自己拿进去吃,他本身连帐子都没有出过一步。大君不知道雩厉怎么弄巫术,他的帐子一直有声音发出,断断续续好几天了。
大君现在需要开始铸造魔剑,如果再晚可能大雪就会来了,那样他没办法一直北上去和轩辕部落大战,没有茅草大帐和火堆他们没办法抵御寒冷。
可是青铜武器昨天都已经铸造好了,唯独剩下魔剑还没有开始铸造,铸造魔剑的方法只有雩厉知道,雩厉不把方法说出来他们也没办法铸造。
“雩厉那老家伙今天再不出来明天我就拆了他的帐子!”一连好几天没见过雩厉面的风伯有些受不住了。
大君抬手打断了他:“不要着急,雩厉自有他的想法,我们不懂巫术,不知道怎样才能办上忙,也只有等雩厉出来了。”
风伯低哼一下不再说话,他确实莽撞,说难听点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如果大君不制止他他很可能明天一早就来拆了雩厉的帐子。
大君盯着雩厉的帐子看了很久,低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雩厉是不会出来了,魔剑铸造的时间又得推迟,不知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铸成魔剑,如果大雪来了大君也只能等春天再北上了。
他挥手让战士们离开,却在这时听到了帐子里传来急促的声音。
雩厉在帐子里自言自语:“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雩厉不停地说“不够”,大君不明白雩厉这句话的意思,但是雩厉遇到麻烦了,他今应该是会出来了。
帐子里突然传来破碎的声音,急躁的雩厉似乎打破了陶缸,这让他变得更加急躁,甚至开始骂脏话。
“巫师雩厉?”大君尝试询问雩厉。
“谁啊?不是说过不要来烦我吗?赶紧走!”雩厉没听出来大君的声音,骂娘一样也将大君骂一遍。
“你!”风伯实在受不了雩厉这个老家伙,整天无所事事不为部族做事就知道弄些装神弄鬼的东西,现在竟然还敢骂大君,整个部落有谁敢骂大君?那是找死。
但是风伯刚想冲进去就被大君拦下了,大君摇头让他不要冲动。风伯愤恨退下,但是他极为不甘心,像雩厉这样的人就应该好好教训,要是坏一点的直接把他赶出部落了,那还留他在这整天游手好闲。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雩厉甩开帐子的门帘,愤怒的对着帐外的人开骂。
雩厉好几天不出来身上变得奇臭无比,兽皮衣服上和头发上都粘满了灰屑,头上绑头发的带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蓬乱邋遢的头发像是生活在大山里的野人,眼袋很黑,估计是很久没有睡过觉。现在的雩厉看起来简直就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手上还捏着一把黑色的草屑。
很多族人受不了这味道,都下意识后退一步,只有大君、风伯和狼行还能站在帐门前。不过大君也觉得这味道很怪异,说不上的感觉,也不知道雩厉在弄些什么。
“蚩尤?你也在啊?”雩厉这下才看到大君站在帐前,虽有意外,但也不惊喜。
敢这么直接喊大君名字的人可不多,除了大君的阿爸阿妈也只有雩厉这样奇怪的人才敢直呼大君名字,就连曾经的兄弟风伯也不敢随意喊大君的名字。
“巫师。”骄傲一生的大君在雩厉面前居然恭敬得像个孩子,丝毫不介意雩厉刚才还对他大吼大叫,直呼姓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雩厉不耐烦摇摇手,转身走进帐子里,“先等我一会儿。”
雩厉的腰背很驼,站起来不到大君的胸口。也许巫师都很奇怪,雩厉走进去之前闻了一把手中黑色的草屑,并且神情恰意。
大君看雩厉的身影,头脑似乎不对劲,他惊讶地发现雩厉的影子竟然开始扭曲,犹如进入深渊,一阵风吹过,让大君稍微清醒,他摇摇头,逐渐清醒。
雩厉出来了,他又找到那根带子把头发绑一圈,这样他看起来没那么邋遢,虽然与其他族人比起来还是像个一辈子不洗澡的老人。他腰间还背着他那个专属的兽皮袋子,鼓囊囊装了很多东西。
大君在他面前根本没什么地位,他直接走在最前面,从不向后看一眼,仿佛他才是大君。
“巫师,我们部族已经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武器和粮食,随时都能向北去北方的轩辕部落,但是现在还缺少一样东西。”大君站在雩厉的身侧,始终落后一步。
“魔剑。”雩厉说。
“是的,我们还没有铸成魔剑,铸造魔剑的方法只有巫师知道,因此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方法,等我们铸成魔剑就去轩辕部落。”
“铸造魔剑的方法我知道,但是之前你们得先用铜矿铸造魔剑的模型,就是先要铸成一把青铜剑。”雩厉说。
大君有些疑惑:“为什么需要打造青铜剑?魔剑不是用那种黑色的矿石铸造的吗?”
“是用黑色石头铸造的,但是魔剑的铸造跟青铜剑不一样,青铜剑只需要烧溶矿石再倒进石模里冷却就行,但是魔剑不一样,它需要以青铜剑为剑引,黑浆在逆流而上铸成新剑,这样才能铸成魔剑。”
“逆流而上?”大君想象不出世界上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实现逆流而上,水、落叶和石头这一切东西都是往下掉,还从未见过什么东西能逆流而上。这就是巫术吗?能打破世间规则的巫术。
“是的,上古秘法中记载,魔剑所需的黑石烧成熔浆后拥有神奇的魔力,能吞噬一切物体,可以侵入铜器之中剥掉青铜,自身代替铜器成为魔剑,但在铸造之时还需要人的血液融入其中,人的灵魂成为剑魂,只有这样才能完全铸造魔剑。”雩厉说。
“那我们现在就铸造剑形,再铸造魔剑。”大君说。
“但是……”雩厉忽然站住了,“即便铸造魔剑成功了,我们现在也还不能对北方部落发动战争。”
“为什么?”大君问。
雩厉又继续向前走:“因为我还缺少一样东西,没有这样东西我没办法在大战时施展巫术形成大雾迷惑对手。”
“缺少什么?我可以现在就去帮你找。”
“一种花草,它的花是红色的,那种花能让我施展更大的巫术,但是这种花只有在春天才生长开花,现在早就不见踪迹了。”雩厉说,“没有这种花我没办法施展影响整个部落的大雾。”
“难道我们要再等一个冬天?”大君大声问。
一个冬天,那就意味着九黎族还要再煎熬一个冬天,部落的食物不足,要怎么熬过一个冬天?
雩厉摇摇头:“没有办法,少了这种花草我不敢打包票九黎族会赢。”
风伯快步走上来拉开雩厉,站在大君身旁大声说:“别听他的大君,他能懂什么?他都老得快死了,又怎么懂得我九黎族战士的勇敢,天下没有我们九黎族打不过的部落。即便没有他的魔剑,没有他的巫术,中原部落我们要谁亡谁就得亡。”
“风伯!”大君喝住了风伯,“你下去!”
“大君!”
“下去!”大君再次大喝。
风伯不再说话,站到了最后面。他们曾经是兄弟,而今他成了大君,风伯只是九黎族的族人。风伯不明白大君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巫术和魔剑,难道拥有了魔剑和巫术就真的能拥有整个中原部族吗?九黎族曾经从弱小的部落成长为如今震烁东部部落的大部族,那时候又何曾靠过半点魔剑与巫术,一直都是九黎族不畏死亡的战士换回来的,可现在大君退缩了,不再是那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勇士蚩尤。
他看不起雩厉,什么狗屁的巫术,在他看来就是装神弄鬼的东西,虽然雩厉变出了火焰,但他的巫术让大君不再拥有不畏死亡的勇气,或许有一天,整个部族都开始恐惧死亡。
“那明年呢?如果找到足够多的那种花草,你能让九黎族赢吗?”大君直视雩厉的眼睛。
雩厉别过头没和大君对视:“不能,如果一切都靠巫术,那么部落之间早就陷于虚幻了,巫术只是一个辅助,真正能赢的还是战士们的生命。”
他怎么能保证九黎族会赢?世间不仅仅他雩厉会巫术,其他部族也有巫师,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法巫术,即便巫师是个地位极高的职业,但是巫师也不是无所不能。
风伯说得对,他都老得快要死了,如今九黎族只有他会巫术,他只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为部落做一点点事,哪怕是屠杀其他部落的人也在所不惜。
“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蚩尤。”雩厉说,“魔剑和巫术不是无敌的。”
大君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眼中尽是坚韧之色:“我知道,我会带领九黎族战胜轩辕部落,得到他们的土地,哪怕没有魔剑。”
雩厉转过身:“那么现在我可以开始铸造魔剑,只是需要等待一个冬天,找到那种花草九黎族才开始奔赴战场。在此之前你们就把黑石烧溶吧,这种黑石要烧溶需要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