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醒的这么早。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一个火红色的小凤凰就跳到我脚边，又跟着我从大殿外走进来。
我有些惊讶，随之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问。
“怎么醒的这么早。”
问出来的话落在大殿里，小凤凰看着我，滴滴的大眼睛充满了疑惑，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声音落了一室的冷寂。
我才想起，她回复不了我的。
那日东月西宁最后一战，刺中她的那只箭，到底不是普通的箭。
我是求到了君上大人那里，也才寻得一丝办法，留的她一个真身。
君上大人说，她能不能醒过来，便是看意愿了。
什么是意愿呢？
我问。
君上看了我许久，说，大概便是，她还有没有什么是留在这世上的牵挂，值得她醒过来。
我默了片刻，忽然看了看旁边的小凤凰，问。
“我算吗？”
小凤凰看着我，还是没说话。
我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苦笑了一声，抬步走进大殿。
我第一次遇见墨晴，便是和纤若一起回祭司殿的那天。
其实是她先看到了墨晴。
我也看到了，但是我没打算救。
谁都知道这是梦妤初的手笔，我犯不着，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把整个祭司殿搭进去。
可是纤若想救，她也想养。
我本想劝她放弃，却偏偏又想到了母亲。
母亲自己系出凤凰族，虽不是嫡系血脉，但想来也不愿意看到凤凰一族就此走向凋零。
可若是……若是梦妤初发现了呢？
我纠结不过片刻，仍然还是选择救人。
我把她带回祭司殿，母亲出手救了她。
我本也想着，若是她还能化人形，那便送走了，也不亏这救她一次。
若还是凤凰真身，那就应了纤若的要求。
养在身边也好。
我这样想，却忘了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可预测的。
我不是梦族人，也不是容家人，没那参天命的本事。
悔婚悔的很意外。
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蓝君宸那种人，实在是容易让很多人爱上。
只是我没想过这么多人里，也包括一个她。
甚至是甘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
下诅咒的时候，我想的其实真的很简单，让她陪着我吧。
都七万年了，也不差这一辈子吧。
她都陪了我七万年了。
我把一切都算的很合理，似乎是那么顺其自然。
却忘了，她这个人，最是不服命。
蓝君宸用半条命换来了解开诅咒的办法，我随着轮回而去，是为了让她爱上我。
也为了阻止蓝君宸解开诅咒。
我下界的那一天，墨晴拉住了我。
彼时她才在祭司殿待了不久，化成人之后的确是很漂亮。
一种带着高贵和高傲的漂亮。
凤凰族的人天生就是高贵的，也是高傲的。
母亲让她留在了祭司殿。
对外宣称是祭司殿小姐。
她说想和我一起下界。
最开始我拒绝了。
她很执着，母亲便劝着说哪怕先试试呢，万一能帮到我。
前面的九世她其实很少呆在凡界，过多的时候，她还是留在祭司殿陪母亲。
几百年过去，母亲渐渐地，也把她当亲生女儿。
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一留下的便是母亲告诉她的。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也足够冷静，足够优秀。
就是太依赖我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第八世的时候，她杀了一个留在我身边的世家小姐。
我没过多追究，因为其实那世家小姐的用处不大，对我来说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我也没有过多问她为何这么不喜欢那小姐呆在我身边。
次数多了，隐隐约约也有那么一点一闪而过的猜测，但是却都被我最快地否决掉这个可能。
直到第十世。
这个最大的转机。
那九世，每一世我都能把纤若留在身边，每一世也是互相折磨。
一世一世，折磨着蹉跎着。
不管我怎么样，用的什么极端的法子，旁人怎么怕我，陪在我身边的，永远都有墨晴。
她兴许不是不怕我，只是这依赖大过了怕。
再或者她是觉得她是我亲妹妹，我不会伤她？
第十世，我是西宁储君，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前面的二十年都很正常，直到纤若和亲过来。
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利用了很多人。
直到北幽西宁一战，她救回江珺箬。
我看着她站在我面前许久，想说服我留下江珺箬。
我答应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摇头。
晴儿这个人，你一定要说狠心她的确不输给任何人。
但是若说绝情，却又不至于。
毕竟她觉得江珺箬腹中的孩子无辜。
她的冷硬之下藏着一丝柔软，哪怕只有一点，也是我这种人永远不会有的。
攻下北幽的时候，她受伤，昏迷之中梦到一些过往。
我问星医，她会恢复记忆吗？
星医说有可能。
那一瞬间我是说不出什么感觉的。
伸手接住屋檐之上掉下的雨滴，恍然之中似乎有个声音说不希望她恢复记忆。
我摇摇头，把心中的这个杂念甩掉。
苏浅来和亲，挂名的是南夏的公主，大殿上很是自负地口出狂言，我把她和身边的，也是公主的人一对比，才发现她这么多年，虽然也是金枝玉叶，真真正正的公主，身上却没有一般公主有的娇弱和公主病。
其实她很好。
我当着大殿那么多人的面说西宁只有一位公主，她看着我的眼神里，略微有些小心翼翼的惊讶。
我才发现她求的太少。
或者说根本没想过去求什么。
我大概是能看出一点她的端庾的。
她对我，其实和一般的妹妹对兄长，是有些不同的。
纤若和蓝君宸决裂，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身上诅咒发作，我割腕用自己的血救她，她醒来之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墨箫，月纤若很爱你。
她用着楚梦凝的身份，告诉我月纤若真的很爱我。
在她不知道自己是月纤若的情况下。
我忽然有些想笑，我执着了这么多年，这一世都执着到她都知道月纤若曾经很喜欢我了，可是……她到底是不爱我。
她在不知道自己是月纤若的时候告诉我月纤若很爱我，却把楚梦凝这个身份在我的世界里排除的彻彻底底。
再加上那日因为诅咒她在我怀里昏迷到不省人事，我终究开始想，当年的事，我做对了吗？
君千翼设计了那一场，让江珺箬恨他，陌锦离重伤几近残废，墨晴在西宁大殿外拦住我。
第一次违背我的话。
救陌锦离需要灵术，她不让我动用，却不惜耗费自己的灵术。
我心中又有些动容，她对我似乎是从来毫无保留的好。
那日东月西宁南夏狭路相逢，神女殿下下界，我最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发生。
她无意识地动用了凰图阵，被神女殿下恰巧看到。
梦妤初抓住她手腕的时候，她几乎是没有反抗。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她先在东月重伤了白胤，又来了此处与纤若和玉伊雪缠斗了一个时辰多，精力体力几乎都消耗殆尽。
我看着她有些苍白的神色，眸中掠过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担忧。
她为了我夺这天下，真的是费心劳神。
神女走了，我却知道不会善罢甘休，她与凤凰族的恩怨，早已不可能和平调解。
我知道，晴儿也不会。
我开始想个周全的法子想保住她。
保住这个只在我身边，生活了一千年的，名义上的妹妹。
蓝君宸身上的伤我到底知道一些，在他进魔界的魔林之前，他便来找过我几次。
蓝君宸这个人啊，我其实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考虑事情的确很周全，也很适合月纤若。
最起码，他会选择最合适的办法，让纤若活下去。
十世轮回是个笑话，就像他进了魔林却没出来一样。
也像那场战争里，最后我弃了天下一样。
都是笑话。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笑话。
可到底换不回一个蓝君宸和墨晴。
墨晴死在了我怀里，我清楚地听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而我的心从未跳的如此疯狂。
就像是……马上要失去了什么一样。
我带她走的时候，有人问我，西宁怎么办。
我想起她最后那句收手吧，毫不犹豫地丢下一句收归东月。
半生的筹谋，千年的风雨，荒唐的像一场笑话。
蓝君宸留在了魔林，世人都说他也死了。
那么多年杳无音信。
纤若怪我。
我也不敢去见她。
我曾经在梦里，某次梦魇，梦到我去了她住的宫殿，她走出来见我，合身的蓝衣在她身上穿着正好，她的神色却不怎么平静，里面满是疯狂。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墨箫，你欠我的，你让我失去的，你现在都得一个一个地尝过，得还回来。
她神色中满是恨意，清澈见底，我从梦中惊醒，旁边的小凤凰滴溜着眼睛看我。
我怔愣许久，忽然笑了。
醒来我便知道是梦，现实里的月纤若，就算是恨极了，也不会这样对我说的。
她永远是足够冷淡的。
或许冷淡这个词足够能形容她。
我已太久没见到她疯的样子了。
她就算是恨极了一个人，也永远不会当着你的面说，更不会真的想要把这诛心一般的疼也给你尝尝。
那就不是月纤若了。
我不敢去见她，愧疚的很，也胆怯的很。
怎么能不胆怯呢，她的诅咒是我下的，她的十世轮回是我害的，她魂飞魄散是因为我，她最后一魄找不回来，也是因为十世轮回。
蓝君宸为了救她，损了灵识，差点灵脉废尽。
他进魔林找魂魄和万花草，九死一生最后没回来，跟我也有关。
她若是不怪，我才会觉得心里难安。
我也在几十年后的偶然一次遇见她，世事沧桑，她变了许多。
没跟我说太多话，只留下那句我不恨你，算是把那六万年恩恩怨怨，都算的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们是真的不会有交集了。
也终究愿意承认，是我输了。
我从一开始输给了蓝君宸，彻彻底底。
没人能有那个本事让月纤若疯，可是他做到了。
哪怕是已经走后的那么多年。
而我输的这些年，半生荒唐半生笑话。
我回宫，便看到小凤凰守在祭司殿门口等着我。
像是也终于有人在等我回家。
从此冷寂的宫中有了期盼，我的余生似乎也不显得那么孤单。
前半生的羁绊与风雨，终究也不是一无所得。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愿意醒过来了，不过这不重要。
我就这样等着，等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让她第一个见到我。
然后告诉她，如今就算这么久过去了，就算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了很多事情。
但是，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墨晴。
对你，我后知后觉的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