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时节,天气转凉。
还没等永耀城的居民棉衣加身,天山就已经断断续续地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在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上,天赐有些费力地推动着摇摇晃晃的板车,在他前头的是那几位有说有笑的猎人老前辈,而资历尚浅的“大胡子”王炜则需要负责另一半的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食材和换洗衣服,外加上几堆易燃的干柴,以及老家伙们三令五声一定要好好保管的两大桶黄酒。
“海焱猎人团”此行的目的地是在半山腰上的一处营地,用“老顽童”黄龙的话来说,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就是当上两个月的“护林员”,但是从团长江沉这些日子表达的意思来看,这次行动的收益将远远不止冒险者公会所给的那区区百来个银奈尔,看样子天赐确实是赶上好时候了。
豪不夸张的说,天山在这整片大陆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天材地宝发源地,占据了最佳地理位置的永耀人自然没有理由不去好好发掘,所以来往于天山和永耀城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其丰饶的物产也给永耀人带来了大量的财富。
然而机缘往往都与风险并存。
普普通通的野兽当然不可能阻止得了人类的脚步,但天山丰沛的灵气滋养和孕育出了太多太多的妖兽。它们强悍而嗜血,好斗且无畏,几乎每一年都有不少猎人和采药客惨死在妖兽的爪牙之下,尤其是在这风雪飘摇的冬季。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座山脉,天山东域的妖兽错综复杂,攻击性也极强,即使到了今天也还是东特王国最大的烦恼之一。而西边则显得“平静又安详”,只有妖狼和极少数栖息在高处的天山妖雕生活于此。
但就算如此,繁盛的妖狼一族依然成为了永耀人在天山最大的对手。它们凶猛异常,而且狡猾多端,尤其擅长群体捕猎。每到冬季食物变得紧缺的时候,鲜美多汁的人类就成为了最和它们胃口的猎物。
军部自然没有闲工夫管这些,所以冒险者公会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相关事宜,于是一批又一批的冒险小队或是猎人团队被送上天山,以保护那些在山间日夜穿梭的采药客。
当然,这样的保护行为也只是从每年的三月初持续到十二月底而已,深冬的天山绝不是常人可以涉足的地方。每当大雪封山,即使是最老练的猎人也没那个胆量进山,哪怕这是雪莲盛开得最旺价格也卖得最高的时候。
“进山的日子越靠后回报就越高,相应的对猎人团的实力要求也越高。几位老大哥可都是四阶的武修,所以年年这时候进山的基本都有咱们猎人团。”王炜如是说道。
老前辈们聊得火热天赐完全插不上话,和同病相怜的胡子哥一起并排边推车边聊的同时能获得如此详细的信息他已经非常满意了。
初降的新雪让山路变得湿滑,板车在泥泞的土地上压出了四道深深的车辙,王炜身为三阶武修都已经是深一脚浅一脚了,在体力上远不如他的天赐就更惨了,他几乎每次都要把半截小腿从泥里给拽出来才能迈出下一步。
从清晨到下午,这一走就是大半天,期间连休息一会儿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天赐已经不止一次地感觉这双腿不属于他自己了,但是他依然不敢停下脚步。
一旦没能在天黑之前到达营地,八人就不得不在山路边扎营,到那时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漫天飞舞的夜雪和冰冷刺骨的寒风,还有随时可能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饥肠辘辘的野兽和妖狼。
到了入夜时分,山里的风雪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天赐的视线也随之变得愈发模糊不清。裹在他身上的大棉袄早已被染成了纯白色,透骨的寒冷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和意志。
团长江沉点燃火把,对着身后两坨缓慢挪动的长条状“白色不明物体”高声喊道:“小伙子们坚持住!再有差不多一刻钟就到了!”
橘红色的火光在狂风中摇摆不定,天赐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用力地把早已经冻僵的麻木双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继续向前。
一步……
两步……
然而意志终究没法变成力量,就在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的时候,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胸口。
“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当天赐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暖和的木屋里,柴火在壁炉里劈啪作响得燃烧着。而在隔壁房间,猎人团的几位前辈们似乎是在争吵些什么。
“小家伙一个灵修,你让他推着车上来是不是不太合适?”一旦吵起架来黄龙总是声音最大的那个,本就动不动就要和自家团长不对付一下的他今天显得更加得理不饶人。
而江沉的反问则掷地有声:“我承认这件事我考虑得不够,但是你们又有谁肯去推那个车?”
顿时满满一屋子人全都哑口无言。
确实,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杂活不管怎么说都轮不到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老冒险者去做。
天赐在另一边听得可谓是一清二楚,可这根本不是现在的他可以调停的,于是他果断躺回被窝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这些前辈们待在一起这么久,肯定有消化内部矛盾的方法,不然早就散伙了。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没过多久谢帝标志性的魔性笑声就穿过木墙传进了天赐的耳畔,很显然又是这个老好人当了回和事老。
柴门被推开,假装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天赐用“迷蒙”的目光望向了鱼贯而入的几位老前辈:“我……这是在哪……?”
“咱们已经在营地了!你差点就倒在了离这儿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幸好谢大哥及时发现情况不对,把你放上车亲自推进了营地。”王炜眼疾手快地坐到床边,用手里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天赐的面庞。
毛巾有些糙,本来就冻得够呛的嫩脸再经他三阶武修的手这么一搓,生疼。
“原来那玩意儿是谢前辈的铁勺啊……”
在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之后天赐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赶忙掀开被子想要起身感谢谢帝的救命之恩,却又被一铁勺杵回了床上。
“小家伙儿好好休息吧,容你睡上一夜好觉,从明儿开始可就不能再偷懒了嗷!”
谢帝这人说起话来魔性归魔性,但其中是真的有一股子让听者心情放松的魔力。在他这一番安慰之后天赐明显感觉到心里的压力得到了释放,就好像卸下了满身的包袱一般舒适,很快就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独自收拾好一切的王炜倚靠着木墙盘坐在地上,整整一天的辛劳让他倍感疲惫,但现在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因为其余六位前辈还在交流这次为期两个月的“护林”具体该怎么安排。
“大龙,你是怎么个想法?”
“你别问我呀鲷哥,秤哥肯定已经有他的安排了,对吧秤哥?”
率先开口的是“大将军”周渔,而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着团长江沉阴阳怪气的无疑只有黄龙了。
“那还是你们四个一组,我和乌流流带两个年轻人,如何?”
“看吧,要是心里没杆秤那还能叫秤哥吗?咱们根本不用去想这些,听领导安排就完了。”
就像“大龙”、“鲷哥”和“秤哥”一样,“乌流流”是几个老家伙对乌双流的戏称。虽然这叫法听上去有些过分的可爱,但是他本人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在“海焱猎人团”里,团长江沉为人公平正直,是当之无愧的话事人。而黄龙性情过于直率,虽然一股子热心肠但就是管不住那张快嘴,总是会不带脑子地做出一些关心则乱的事来。相比之下沉稳而不失霸气的周渔虽然话不多,但为人处世要牢靠得多,他说话的分量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重。
至于佘宝和谢帝这二位随遇而安的笑面佛陀则基本不关心团队是如何决策的,身为江沉左膀右臂的乌双流除了复读以外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与看法,所以目前整个团队里基本都是团长江沉一人说了算。
一言堂自然有一言堂的好处,在江沉谨慎而稳妥的带领之下,这么些年里“海焱猎人团”几乎就没出过什么差错,即使发生了一点小问题也多半是因黄龙行事莽撞而起。
所以每当团里来了新人几乎都是江沉亲自带着完成前几次任务,多年前的王炜即是如此,天赐也不会例外。
天山这一夜,雪格外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