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永耀城,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嫁入了在当时并不算富庶的苏家。
自打从她过门之后,苏家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连街坊邻居们都说女人有旺夫相,连苏家风雨飘摇的老旧祖宅都翻修得甚是漂亮。
理所当然的,女人在一年之后有了身孕。
苏家上上下下都乐坏了,仆人们纷纷猜测着家里的第一胎会是机灵活泼的小少爷,还是乖巧可爱的大小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所谓的旺夫耗尽了女人的所有“运气”,她难产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断断续续地从女人的闺房里传出,直到三天三夜之后婴儿的啼哭方才姗姗来迟。
女人因此丢掉了大半条性命,整个人被摧残得几乎不成人形,近一年的时间里都不能下地。
依照先前商量好的,女婴被唤作玲珑。
苏家的营生蒸蒸日上,逐渐在北市里有了些许小名气。
男人也开始不满足于现状,他想要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女人没有了这个能力。
毫不意外的,男人娶了二房。
三年后,苏家的小少爷诞生了,取名瑾瑛。
俗话说得好,母凭子贵。
面对恃宠而骄的二房,无能为力的女人只得一退再退,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也失去了应有的地位。
可一家之主对此视若无睹,或许在他眼里女人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慢慢的,女婴长大了。
如同人们曾经所希望的那样,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并且机敏过人。
为了把母亲救出火坑,为了向那个毁掉母亲一切的男人复仇,女孩离开家,来到了这个能够给她希望的天辉学院。
“这就是我的故事,是不是很老套?”苏玲珑自嘲地笑了笑。
一直以来,她都非常努力,也隐藏得足够好了。
体贴入微的关心,毫不犹豫的站队,最重要的是,她对天赐的每一次关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少一分就略显淡薄,多一份则过于热情。
没有哪个性取向正常的男孩会拒绝这位动人女孩的如此好意,而且她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感动了天赐,即使到了今天这样撕破脸皮的时候也依然如此。
如果不是在两人初见的那几天苏玲珑对他表露出了异于常人的关注,亦或是天赐没有这一份高度的警觉心,或许爱情的种子已然发芽。
可惜,事已至此,两人的关系最多就到朋友为止了。
“为什么不专注修炼呢?你有高级的水系亲和,人又那么聪明,只要努力去做,未来保护你母亲一定不在话下。”天赐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苏玲珑一门心思要依靠别人。
“没想到你还记得,真不知道我是应该感动呢,还是因为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有什么水系高级亲和,那只是用来接近你、想和你坐一起上课的谎话而已。我的灵修天赋惨不忍睹,说是踩着及格线入学也不为过。”
“这样……”天赐摸了摸杂乱无章的长发,又一次问道,“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柳主任特批入学的,就如吴老师所说,入得了她的法眼,一定不是普通人。”
“然而我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权没势也没什么钱,现在你后悔了吗?”
“我不后悔,你不是普通人。虽然在学习和修炼上我没什么本事,但见识还是有一些的。单单从昨天的那记风系灵法就能看出来,你的实力绝对远不止三阶的水准。”
“真的是柳主任让你来的吗?”
面对天赐突如其来的提问,苏玲珑沉默了,她紧锁着眉头一番纠结过后,终于是说选择出了实情。也正是这一份真诚,让两人间的交谈得以继续下去。
“不完全如此,昨天下午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的状况不太对,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去柳主任那里询问了你的情况,得到她的同意之后我才敢进到屋子里来。”
“这个贼婆娘!到底在想什么!真以为我连畜生都不如嘛!”天赐又在心里暗骂了柳心问一句。
“你应该知道自己很聪明,就算没有修炼的天赋也依然可以把很多事情做得非常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选择依附于别人呢?”
此话一出,苏玲珑本就黯然的笑容突然变得无比凄惨,向来轻声细语的温柔嗓音也在一瞬间彻底歇斯底里。
“因为我是女人!”
“一个没有实力也没有地位的女人!”
“如果没人帮我!毕业的那天我就会被当成筹码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你能明白吗!你不能!”
“你不能!!!”
“呜呜呜……”
在这一刻,把坚强化作铠甲的苏玲珑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面具与防备,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纤瘦的脸颊不断滴落。
不忍心目睹此番场景的天赐撇过头,两眼无神地对着灰白的墙壁发呆。他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立场该不该去安慰她,或者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就像她对待无比失落的自己那样。
虽然不知道苏玲珑这次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是加了多少演戏的成分,但如今天赐确实很是心疼,毕竟他也曾一度贪恋过那份独有的温柔。
终于,他还是把自己炽热的胸膛借给了无助的少女。
并无多少特殊的情感,只求一句问心无愧而已。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丢人……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哭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足够的宽慰,止住了泪水的苏玲珑轻轻推开天赐,抹了抹发红的眼眶打算离开。
天赐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所以早早地想好了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理由。
“如果你一定需要帮助的话,那应该是一个能给你平台让你大施拳脚的人。”
“所以你不仅要拒绝我,还想把我推给别人,原来男人狠起心来也没什么区别。”
“我……不是这个意思……”
准备好的话术通通堵在了喉头,苏玲珑只一句轻声的埋怨就把完全占据主动权的天赐打回了原形,甚至一度产生了他也是加害者的错觉。
“没关系,我都懂。对你这样的天才而言,没什么本事的我只是个累赘而已。”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打从沈忘秋离开之后,“天才”二字在天赐听来总是特别的刺耳。
“现在不真诚的是你了。”缓步走出房间的苏玲珑回过头,强挤出一个笑脸,“我还会过来的,这几天你就在宿舍里好好休息吧,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讨论你的人,还是躲着些好。”
“讨论我?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昨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孙云欢下手,现在你能使冰刃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了整个灵修部,咱们年级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你的水系达到三阶的水准了。”
“这样也好,那些无聊的人该消停消停了。”
“不会消停的,他们只会更加地想法设法找你麻烦,毕竟要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随他们去,反正那些人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天赐轻轻地甩了甩有些僵硬的右臂,疼痛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倒是肌肉的生长让他感觉伤口处有点微微的酥麻。
“那我呢?在你眼里我又值几个铜比索?”
这话听上去要多哀怨有多哀怨,天赐为了缓和气氛故意神情夸张地装作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大声地回答道:“最少也得有十个金卡盾吧!”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该怎么和女生聊天。”
苏玲珑气得想摔门而去,可身手矫健的天赐马上翻身下床,只一个跨步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撸起袖子,露出了缠绕在右手小臂上左三层右三层的纱布。
“你看。”
“这是?”
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深可见骨的齿痕与新长出的肉芽被苏玲珑通通看在了眼里,受到了这般强烈惊吓的她连着后退了两三步,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你觉得这伤口可怕吗?”
“当然了!你在天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这是被妖狼咬的。”
“妖狼?你说的是……”
“没错,天山妖狼。”
“嘶!!!”
那样的伤口只要看上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当听到天赐跑去天山的时候苏玲珑就有过类似的担心,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天赐所受到的创伤比她所预想的还要严重。
“疼吗……”
“早就不痛了。”
苏玲珑轻柔地抚摸着伤口处外翻的皮肉,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天赐在心里直喊舒服。
“对我而言,与妖狼厮杀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未来我会离开东特,去洛法的遗址,去赫鲁曼的皇都,去看萨卡的海,甚至还要去极南的妖域里见识见识。”
“你是个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的聪明女孩。”
“所以难道你真的愿意把一生都托付给一个浪子吗?”
苏玲珑不说话了,从神情不难看出她正在进行前所未有的艰难思考。而天赐也没有去打扰,他相信只要给足时间,这个聪明的女孩儿一定会想通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到了正午时分,欧拉终于突破了云层的封锁,把少量的光辉赐予大地。
随着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子,苏玲珑笑了。
那是天赐从没见过的笑容,明明很甜美,却有一股说不完的苦涩。
“我明天就不来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好。”
苏玲珑走了,顺便也带走了正午的阳光。
没过多久,永耀城的上空就飘起了雪花。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天赐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没有沈忘秋在耳边叽叽喳喳,也没有苏玲珑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样清净的生活似乎也挺好,只是夜空中爆开的烟花声听起来总像是在嘲笑着他的孤独。
短暂而又漫长的新年夜就这么过去了。
当一丝曙光从地平线升起的时候,星辉商行迎来了新年里的头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