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跟着林五在城中漫无目的晃了许久,也没着急的出声催促。他太了解每一个想要走入回忆的人了,有些人回来是想要说出那些年没敢说出的话,有些人回来是想要完成一直没有做成的那件事,有些人回来,只是想在熟悉的街道小巷里走走看看。
“我有点饿了,咱们去吃碗面吧。”林五回头道。
“你吃就好,这里的人看不见我,我也不会饿不会死,只会在你梦境结束的那一刻被强行逐出。”白轩目光始终在古城里不停的打转。
林五找了个小面摊坐下,对着白轩道:“我能不能在这里待到你能撑到的极限再出去。”
“为什么?在这里你已经无亲无故,可在现实生活中你儿孙满堂。”白轩很疑惑。
中年稍胖的老板把面端上来放在了林阿五的面前。
林五用筷子卷了几圈,塞入嘴中,嘟囔道:“落叶归根,有时候回忆并不美好,但是能够回去又何其难呢,人这一辈子拥有的本来就不多,丢掉回忆的话,那不就可怜得什么都不剩了吗?”林五吞完面,抬头望着白轩。
白轩被林五盯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怪你,你毕竟还小。”林五吹了吹面,继续说道。
“嗤,我走了不知多少人的回忆,经历的不比你老爷子少好吧。”白轩有些不服气的道。
林五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会懂得人老时上楼梯的那种力不从心,也不会懂得身边几十年老友离世的那种孤独和害怕,也不会懂得躺在病床上那种插着氧气管的疼痛和绝望。你不会懂的。”
二人交谈间,街上突然喧闹了起来。二人同时仰头朝街道上望去,只见街道尽头驶来了一列皮卡车队,后车厢的士兵个个虎背熊腰武器配备精良,在其衣袖右侧,一面空白却中心带红点的国旗牢牢的绣在其上。
林五突然猛的站了起来,怒目地盯着首车中坐在副座的男子。那男子年纪与白轩相仿,在25岁上下,他没有着日军统一的军装,而是用一身黑色的西装将身形束得笔直挺拔,他不时抖动着手中的香烟,轻蔑的望着前方不断闪躲的平民。
“就是他吗?”白轩察觉到了林五的动作,出声问道。
“嗯,没错,就是我的亲哥哥,林大。”林阿五点了点头。
“林大?这么算来你还有另外三个哥哥?”
“不,只有一个,林三,二哥是游击队的一把手,是个为国为家的汉子。”林五解释道。“但是他死了,被林大巴结的正规军打死,傻啊二哥,他们那点武器规格怎么能够斗得过呢。我二哥死的当天就上了报纸,而我那大哥和日本人在酒楼里喝酒唱歌以示庆祝呢。你看他在车里看那些平民的眼神,充满了优越,充满了自豪。”
“是挺讨人厌的。”白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咱们晚上再去看他吧。”车队远去,林五又重新坐了下来。
夜半,林大的房间灯还未熄,林五和白轩在灯光下看到两个人影正在喝酒交谈。
“你说他们看不见你,要不你进去看看情况?”林五此刻正小心翼翼的靠在窗户边,对着身边正在欣赏夜景的白轩说道。
“不行,这不符合规矩。”白轩摇了摇头。“不过1942年的天空真的很干净,可以望到这么多星星。”
林五不由得白了白轩一眼。
“行吧行吧,友情赠送一条消息,明天晚上黄家酒楼,会有一场酒宴,你大哥会去参加。”白轩回头道。
“你如何知道?”林五很奇怪。
“我现在最多可以建立起三层梦境,也就是说我可以在你的梦境里找一个老人,借助他的回忆再回到他小的时候,然后再去找一个老人,再往前走。所以我自然可以读到你大哥的回忆。”白轩解释道。
“这样在时间里遨游一定很有意思吧。”,林五有些出神。
“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试过。”白轩说道。“人们想要回到以往,是因为那个地方属于他,他也属于那个时间带。而我如果漫无目的游历在一段时间带里,就像一个没有家的孤魂野鬼,看到的无非也就是房子啊树啊那些什么年代都有的东西。有些记忆里的东西不属于你,你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等等,等等,跟我大哥谈话的那个人出来了。”林五突然激动的道,然后快步跑到抽屉前胡乱地翻着什么东西。
“你干嘛!我说了,如果你被杀死是会被强行带出梦境的!”白轩也是飞速跑到了林五面前,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但林五手上拿着的只是一把弹弓。
白轩松了口气。
“想什么呢,我也不可能搞来枪啊。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人,他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罢,林五又从抽屉里掏出来了几颗石子。
从林大房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黑大褂的中年男子,他刚刚走出门口,便拿出顶帽子扣在头上,然后双手插在袖间,低着头朝一条小巷里走去。
突然“咻”地一声,中年男子心口一紧,然后额头便是传来一阵剧痛。
“啊!”中年男子惨叫了一声,便捂着头朝黑暗中奔跑,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眼中。
“哼,叛徒,没一点血性的叛徒!”林五收起弹弓,骂道。
身旁的白轩叹了口气,又坐回了窗边,望着天空晃着腿。
白轩觉得这样的夜很好,月光没有日光那般的灼热,绵绵的撒下来如一层薄薄的衣裳套在大地之上。他遥遥的望着城中心的灯光闪烁,那里太吵太闹,充满了喧嚣。他觉得夜就该如此刻一样的静,静的能够听见花的盛开,雨的滴落。
天空很美,夜很静。
第二天,白轩和林五早早的便坐在了黄家酒楼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酒楼里慢慢的热闹起来,但是日本人居多,林五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酒楼里分散的嘈杂声突然集中起来,正在喝茶的两人一同朝门外望去。
来者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行入酒楼,两人的视线被人群遮住,看不清脸,但白轩还是能偶尔从缝隙中瞟到那军装上闪闪发光的军功奖章。
来的是个大东西,白轩在心里默默地道。
白轩大学期间学过一点日语,但是还做不到完整的听懂对话。无聊至极的他也只能喝着茶,打量着酒楼里各形各色的人物。
“注意,你大哥来了。”白轩放下茶杯,说道。
“嗯。”林五应了一声,手不自觉的往胸前的衣服里摁了摁。
“你带了什么?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白轩皱眉到。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别忘了,我是雇主呀,我有选择自己结果的权利是吧?再说了,我已经是一个将死的老人了,就算没了记忆又如何?对吧。”林五转过头,对上了白轩的眼睛。
白轩楞了楞,随后叹了口气,便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走进酒楼的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