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家门口）母亲说今天回家，
怎么此时还听不到脚步声？
外面风声像一个恶鬼的嚎叫，
夹杂恐惧、恶运的唿哨。
好像一个年轻的姑娘落在恶鬼的手掌，
劳累的母亲，怎么还听不到你熟悉
的叫门声？
凶煞的风声，怎么你的嚣张还不停息？
我心中升起一柱不祥的烟云，
它催促我黑夜去接母亲。
她老人是否累得不能走动，
疲惫地坐着静听黑夜的哭声？
我也害怕行恶鬼拦路的夜路，
可是为了接母亲，
我得快点才行！（穿好衣服出门）
小路边的坟地里，一群鬼正在那儿快乐地追逐。
老鬼自从和煦的春风吹过了荒芜的高山，
满山的荒丛都被农民开垦。
如今已种下了瓜种、豆种，
我们再不能在长长的草乐园里欢情。
唉，连密林的翠绿也被牛啃得干净，
我们只好在这一小块天地
——人类庄重、肃穆、恐惧之地聊度一生。
欢乐本是我们的禀性，
现在只能在有限的坟地里，
在太阳沉入黑暗后把欢乐畅饮。
伙伴们，让我们跳舞吧，
让舞曲的飞旋暂时抛开寂寞和愁闷。
众鬼跳舞。
田畔之鬼我本在广阔的田野如轻风徜徉，
在唧唧的消闲虫声里酣醉；
我曾抚弄过苗条的高粱和她飘舞的纱巾，
当稻谷披上金黄的衣饰，农田一片繁忙，
我曾唤来丰收的雀子歌唱。
往昔那甜美的轻快已被束缚，
现在只好圄于这儿十来平方地，
别想，美好的回忆会使艰难生活更无趣，
为了消磨寂寞、冷冰的时光，
我还是加入众鬼行列中去狂舞。
地畔之鬼我听到了山的呼唤，
我又看到了遍生茅草的乐园。
我似乎还在过粗犷、辽阔的生活
如今轻快的身子已经憔悴，
无羁绊的幻想也步履蹒跚，
欢乐、自由和牧马式的生活消逝了，
呵，我的高高的山！我的心灵归宿的摇篮！
奶奶（儿子的奶奶）自从埋入黄泉之下，
我再也无钱用了。
在世本是两手空空，
阴间也没有祭祀的纸钱。
我想女儿也是贫困艰难
可是不应使孤单老人为难。
假如有一天我捉到她，
我要用无声的魔力审问她。
大鬼、小鬼一起手拉手跳环形舞，一个鬼突然说：“看，有人！”
立刻全部潜进坟墓里藏身。
母亲我不该在亲戚的吉气里耽误太久，
误了回家的时辰，
现在只好提花篮摸黑回家。
眼睛昏花难看清路。
这坏风像一个窃汉逞凶。
我的胆子在颤抖，
隐隐的好像有鬼在响动，在叨语。
唉，同船共渡，前世所修。
要死就死，命是由天。
愿菩萨保佑我平安无事。
我又要路过死去娘的坟，
她老人家前世伤心玉米糊度日，
一生一世没钱用，
回家应烧几张纸钱祭奉老人。
风吹得我身子发冷！
老人啦，见热可见不得冷。
我得把扣子系紧
招人骂的风啊，你为什么不停一停！
快点儿赶路，累不打紧。
可以暖一暖身子，
儿子在家可睡安稳？
引路鬼悄然升出坟墓，溜到老人背后。
引路鬼从左边喊：“母亲！”老人从左转过头，吹熄了左边的吉灯，从右边喊：“母亲！”老人从右边转过头，吹熄了右边的吉灯。
母亲怪！深更半夜怎么有人喊我？
莫非是鬼在显灵。
啊，我怎么越来越昏昏沉沉
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清路径。
我恐怕要死了（踉踉跄跄，正要倒地，引路鬼急忙从后面托住了老人的头，轻轻地放在地上）引路鬼我欺骗她吹灭了保护的吉灯，
又迷糊了她的灵魂。
她在我的照引下，
平安地走过了许多恶劣的路途，
现在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喊叫声）伙伴们，快来看一看这位老人！
众鬼从坟墓里跑出来。
老鬼让我拂去夜的衣衫
让白日的光质照亮她的躯体（细看老人）
狐狸精我想攫取她的灵魂。
披发鬼我想吮尽她的血液。
魔鬼我要把她的躯体一同吞并。
田畔之鬼她很虔诚地相信迷信，
地畔之鬼曾经在七月丰烧过纸钱。
我们不愿伤害她
奶奶啊，这不是我的女儿？
可怜的泪水又流出我的眼睛。
儿子走在漆黑的路径上，摸索前行。边行边呼唤“母亲！”
儿子路边的树飒飒作响，
像是恶鬼狰狞地狂笑。
冷风刮起我的衣裳，
像是恶鬼要用利爪抓开我。
天上的星星一会闪现，一会隐了光亮。
蓝幽幽的像恶鬼的眼睛。
一个人走在这百物作响的深夜
比看到了死人的面容还怕人。
我真想立刻逃回家
可是一想到母亲在黑夜里缓行
我做儿的又不忍心。
我的胆儿被狂风刮得越来越小
唱个歌来驱赶恐怖。（唱歌）
歌声颤抖出口，就被狂风刮走，
又在空落的山里发出回音，
听了更胆战心惊。
不远处是鬼出没的坟地。
一想到那儿我不禁虚汗淋淋。
暂且坐下来提一提胆量，
然后再继续赶路。（坐在树下）
哎呀，我的妈！
四周是黑隆隆的一片，
树林里，山那边和路上，
好像有无数黑影游动，
凶恶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我越害怕看又越看得真切，
哎呀，看这边，黑影移动，
哎呀，看那边，黑影移动。
快点起身奔跑，（远方传来咳嗽声）
一声恐怖的咳嗽吓掉我的神魂，
我只好躺着听鬼安排。
一老道士由远而近，口里含一点燃的烟。
老道士这条小路我踏过千回，
今天有些阴气森森。
胆子虽大，不禁也颤惊惊。
为了那几个钱，我已睡意沉沉。
钱可以买吃买穿
买来舒服的生活
钱财如粪土”不知是谁的谬论
可是说真的
钱也会带来罪孽。
农村人愚昧而又单纯，
迷信在他们肚里生了旺盛的根。
我凭自己的烂嘴赢得尊敬的美名。
说良心话：我根本不相信鬼神。
他们那么装模作样，
我倒有些怀疑，是不是真实？
农村人一年到头血汗洒在土里，
累得头抬不起来，
换几个钱实在不容易，
死人、祭神却要糟蹋钱，
低贱的真是永远低贱。
我坐在灵台上口里嗡嗡，
像蜜蜂在巢里议论纷纷，
其实什么内容也没有，
我瞎唱，也不知唱了什么，
“嗡嗡”像催眠之音，
惊扰我的睡眠来临。
最后我估计完了，驱鬼引神
却引来了感谢、赞颂，
得了几个钱充实我空空的口袋；
还要塞一刀纸钱作为护符。
嗯，前面树底下一团动摇的黑影，
莫非是鬼来害人？
（大喊）“什么人？”
儿子（颤音）你——是人——还是鬼——
是人就说明——为什么黑夜——从此过身？
是鬼——就——就——抓走我的躯身。
老道士（嘘气）难道你看不清我佝偻的身影？
难道你看不清我烟蒂的微明？
难道你听不见我实在的脚步声？
单凭这些，你应知晓，
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儿子黑夜的神秘莫测惊吓了我的胆魂，
鬼的叫声好像暮钟的哀鸣，
由于担心母亲会回家
我匆忙走上了这阴险的小径。
快接近墓地，我飞散了胆魂。
老道士（扶儿子）我们一起走吧！
母亲安详地躺在地上，一弧明亮的白光照射她。
老鬼阴间的威力不能制压她，
累累而舒展的皱纹吐露无穷善良，
也刻画出漫长而辛酸的人世沧桑；
褐红斑驳的茧手标志她的勤劳；
爱和担忧的泪珠停留在深陷的眼眶，
谁忍拂去这珍珠的晶亮。
凭地位的崇高和威力的浩大，
我警告诸位，不可伤害这老人。
你们不要像多嘴的麻雀絮絮唠唠，
一切勤劳、善良都有好报应。
田畔之鬼
地畔之鬼我们愿作慈善老人的保护人
奶奶我要保护女儿
狐狸精
披发鬼
魔鬼一切饱食的希望、到口的佳肴，
都变为冰凉乏味的清水，
流向我们的嘴边。
哎，世事的迁变毁了美好的前景，
几十年前的吃饱、享乐
惩罚我们忍耐饥饿。
不久我们将化为雾气升腾。
小鬼叫：“不好，又有人来了！”群鬼遁坟。老道士和儿子走近了坟地。
老道士［ZK（］我是赫赫有名的道士，
为了超度死人、安息死人，
我夜晚到别家去唱经。
所以……［ZK）］
儿子［ZK（］原来你是众所周知的老道士，
黑夜的恐惧征服不了你，
恶鬼的威力也不能奈何，
有你做我的保护人，
我一定能安全地经过墓地。
引路鬼从坟墓升起，准备前去捉弄，不料感受到符纸的杀气。
引路鬼［ZK（］我真想吹熄那两人的吉灯，
可是我感受到符纸的杀气，
我不敢前去恣意横行。（又沉入坟墓）［ZK）］儿子［ZK（］我看见刚才有一团亮光，
一个人躺在光圈里睡得安详。
可转瞬又归入黑暗，
尊敬的道士，快去看一看！［ZK）］
老道士［ZK（］我眼前也闪过一团亮光，
一个人躺在光圈里，
好像是一个老妇人，
快去看一看吧！［ZK）］
老道士和儿子来到母亲身边，
儿子［ZK（］母亲！母亲！母亲！
老道士，这昏迷的是我的母亲。
母亲！你醒一醒！
母亲！你醒一醒！
母亲！母亲！你醒一醒！
四方的风吹得我头昏脑涨，
我心里像死去了人一样悲伤！
树木和风声也在呜呜哀鸣，
母亲！你怎么啦！你醒醒！
呜……呜……
呜……呜……
母亲啊，你怎么昏过去了
泪水像河流冲激我埋藏的悲伤，
夜，可恶的夜，为何这般漆黑苍茫！
为何还不逃走，为何还看不见晨光！
呜……，呜……［ZK）］
老道士［ZK（］你不要伤心过度，
老人还没过世，她还有气。
她的魂魄让鬼抓去了，
只要你回家烧些纸钱，
她就会活过来！
快脱下暖和的衣服，
别冻坏了可怜的老人。
快把她背到树下避风，
别让昏迷的老人受苦。
我磕头请求土地菩萨保佑。
星现在减少了。
山那边有微弱的光亮，
再等一会，就要天亮。［ZK）］
从坟地里升起一个哭泣的鬼，那是奶奶。
奶奶［ZK（］泪水浸湿了我的脸，
孙子哭得那么伤心，
我不禁感到心疼。
可怜的女儿不要怪我心狠。
阴间里没有钱用，
我更是度日如年，
贫困不应缠住我，
我在这儿应过快乐、轻松的天年。
只要孙子回去烧了纸钱，
我也会打开你的眼睛，
女儿啊，我的好女儿，
别怪我对你这么严！
让我点亮你的吉灯，
让我还原你的魂魄，
吉灯将照耀你不受伤害。
东方已有了白昼的霞光，
我必须躲进漆黑的黄泉，
……（哽咽而去）［ZK）］
老道人坐在树下打盹，儿子焦急地守护母亲，东方渐渐发亮。
老道人［ZK（］东方已出现了霞光，
我不能再陪你呆在一起，
南庄有一户人家老人过世，
我要为他唱经
我走了，求土地菩萨保佑老人安宁［ZK）］
（老道人走）
东方的星星隐去，晨纱揭去了黑夜的残幕，天渐渐地发亮了。
朝霞的衣服在天空轻扬，
轻盈的姿体满天舞旋，
晨鸟唱得婉转动听，
迎接懒散的太阳上升。
一层薄雾飘荡在绿色的田野
还有一带白雾绕山坡飞翔，
旭日升起来了，
处处喷洒早晨的芬芳。
清凉的晨风像浪荡子，
抚摸绿树和野草，
绿树在欢唱，野草在欢唱。
惹得四野的鸡也欢唱。
山坡上到处闪烁新鲜的阳光，
是无数只生灵的眼睛的光芒，
啊！露珠，这珍贵的玲珑的宝贝，
原来是你们齐NFDA1Ｌ煺娴男ρ邸
一切孕育生命重新苏醒，
一切孕育活力将流进万物的肢体。
儿子［ZK（］母亲平稳的呼吸很正常，
已没有可怕的死的迹象。
待我背起母亲回家，
再按老道士的话烧些纸钱，
祈求得钱的鬼原谅。（背母亲回家）
两年过去了，在坟地里，凌晨
老鬼［ZK（］我们坟地的空草坪已被开垦
从此再无天伦之地安身。
成天囹圄在幽黑的坟墓，
实在太苦闷。
我们不如化为雾气升腾，
完结我们最后的快乐之年。［ZK）］
众鬼（合唱）［ZK（］我们不如化为雾气升腾，完结我们最后的快乐之年。
（声音越来越小）我们不如化为雾气升腾，
完结我们最后的快乐之年。
……
早晨来临了，黎明异常静谧。
朝霞缓缓地升起，
自那清风吹拂的坟地。
一带雾气飘荡在绿色的山坡
是鬼升腾的雾气。
它们依恋高山，依恋坟地，
依恋高山，依恋坟地。
在太阳升起后，
它们消失了形迹，
它们消失了形迹……［Z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