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震皖南的大学士程学理返回皖南的消息再次震动了整个皖南山区,也震动了地处皖南山区中间地带的青山县大青山脚下的千年古村——汪村。
青山县是皖南山区历史最古老、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个县,在历史上有时归宣城府管,有时归徽州府管,自古就有“小皖南”之称。大青山是本县最重要的一座山,也是皖南山区最重要的一座山,是皖南山区千水万溪的发源之地。
大青山把青山县一分为二,山南边十有九姓姓汪,山北边十有九姓姓赵,自古就有南汪北赵之说。由于青山县城在南边,所有南边汪姓自古就养成了经商的习惯,十有九商。汪姓商人走出皖南,自成徽商一派,遍布各省,远走全国各地,形成的势力很大,在皖南举足轻重,形成了在全国影响巨大的汪氏商会。
北边的赵姓经商的也不少,但更重视农耕诵读,出的才子官人绝冠皖南,名人、宰相、将军、举人数不胜数,那里最闻名于世的还是出了无数忠烈女子,那里的节女堂和贞节牌坊闻名皖南,天下无双。
汪村是汪姓最古老、最大的村子,也是皖南最大姓——汪姓的发源地和核心,所有的汪姓子孙都是从这里分支出去的。汪村也是皖南山区最大的一个村子,自古人丁兴旺,声名远播,许多村规风俗成为各地效仿的典范,闲闻逸事也成为广泛传播的美谈。外面常有只知皖南有汪村,不知皖南有青山县的传说。
汪村族长汪金权也是汪氏商会的会长。他的心里有个汪村几辈子传下来没解开的心结,汪村自古以来可说是富甲一方,却没有像赵村出过那么多体面的人。他的祖上历来就很重视广请名师以训弟子,他们造的青山书院不只是青山县的最大、最有影响的书院,还是皖南山区最负盛名、历史最悠久的书院,已经相传几百年,史上还曾邀请到南宋大学士朱熹来讲学传经,至今还保留着他来讲学时站过的一块石凳。一块大石头上刻着“存天理,灭人欲”,是镇院之宝。据说还是朱熹亲自题写的。
而且赵村有许多孩子还是在青山书院就读后考进士、中举人,当将军、成宰相的。汪、赵两家虽然不同姓不同宗,但自古就频繁结亲,远近都是亲戚。很多年就传下了汪家男首娶赵家女,赵家郎偏爱汪家女的佳话。两个村翻过大青山也就一百多里,他们还特意开了一条走亲戚的崎岖小道,直线距离只有五十多里。
汪、赵两村数百年来亲密无间,互帮互助,从没发生过矛盾和冲突,在外人眼里,这两个村子就是一家的,不分彼此,还有的说他们是夫妻村。
连绵高大的大青山没有隔断两村的血脉相连,每年都有许多顶花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在大青山翻来翻去,成了大青山每年固有的一道美丽风景,把两个皖南山区最闻名、最古老的村子越来越牢地连接在一起。
汪金权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汪家女嫁到赵家就能生出将相之才,虽然那也有汪村一半的血脉,但那毕竟是姓赵,不能给汪村光宗耀祖。而赵家女到了汪村就生不出将相之才。他为此耗费了好多年的心血,一直解不开这个谜,他一直怀疑是哪里风水出了问题,他暗地请了许多风水先生来,都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站在大青山主峰远远眺望,汪村和赵村所处的地块就像是阴阳八卦图中的那两条鱼,紧紧地依靠在大青山两旁,而汪村和赵村就像是那点睛的鱼眼。
汪金权常想: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一家人,也要有个谁是夫谁是妻、谁是天谁是地、谁是乾谁是坤、谁是阳谁是阴的区分啊!我汪村地处大青山南边,应该属阳地呀!应该是天是乾,怎么说都应该在赵村之上啊!怎么所有的光彩事都被他赵村占去,所有光宗耀祖的人物都出在赵村了?
最后还是一位来自五台山的大师云游路过,他前前后后转了十几天,终于解开了这个几百年没解开的谜。他说问题就出在大青山,他说汪村处于大青山向阳南边,前有清溪流过,后有大青山做靠山,是难得的聚财的风水宝地。但大青山立于赵村前头,从不同方向看上去,似龙似虎,那就是龙腾虎跃啊,出的都是将相之才啊。
汪金权一听,忙请求改教之法,那大师只神秘地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再也不说话了。汪金权悄悄塞足了银子,那大师也没说话,只给他留下了一张图。他看到图中只画了一个水池,旁边立着一座像毛笔一样的塔。
汪金权不敢再问,就照图在青山书院前挖了一个大水池,在水池旁边立起一座宝塔,起名“文笔塔”。他起先还没看出这有什么玄机,许多来汪村的先生们看了个个叫好,说这水池就像一个巨大的砚台,那塔就像巨笔,四周的大地就像那无垠的纸,现在看去那大青山就像是笔架了。
汪金权听了,心中窃喜,那就是说赵村那龙腾虎跃的风水宝地已被压在我汪村的笔下了。汪金权受到鼓舞,又筹重金把青山书院修饰一新,开始四处拜寻名师。他一直就把汪村能早日出个宰相、将军作为自己一生最大的追求,也作为他这任族长最大的任务。
程学理一离开北京,回到皖南山区,汪金权就从远在京城的商行得到消息。他在冥冥之中,感觉这就是天意,他刚修好青山书院,全皖南最闻名的大学士大秀才程学理就从北京回来了,这不是奔我青山书院而来的贵人吗?
汪金权这么想着,更不敢怠慢,他在汪氏大祠堂,向列祖列宗焚香禀告后,带着他的儿子汪天福,套上马车,向远在徽州婺源的程学理老家日夜兼程而去。他并不知道程学理何时回家,但了解好先生可遇不可求,只能抢在第一时间拜见,只能提前静候,不管等多少天都值得,绝不可让别人抢了先机。
汪金权赶到他家时,连程学理一家人都不知道程学理已经回到皖南,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家。他看到程学理一家只有两个小脚女人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在炒制婺源绿茶。
程学理的小脚母亲带着程学理的两个女儿彩云、彩凤在仔细地挑选着刚采来的新茶,一个个竹筐里摆满了新鲜翠绿的新叶,全都是一尖两片的嫩芽,整齐划一,鲜嫩饱满,煞是惹人喜爱。
程学理的老婆春秀踮着小脚,在一口烧热的炒锅前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新茶,一缕清淡的水汽从她的巧手中升起,一股浓浓清茶的香气飘荡在屋前屋后,沁人心脾。
皖南山区各种名茶历来都是汪氏商会主销产品,汪金权自幼就识得皖南各种名茶,他知道婺源绿茶素以“颜色碧而天然,回味香而浓郁,水叶清而润厚”闻名天下,形成了“香高、汤碧、味厚、汁浓”的品质风格,是皖南各种名茶中的一个珍品,与名扬天下的祁红、屯绿齐名,同出一脉。
汪金权拿了几片刚炒好的新茶放到嘴中细嚼,立即清香满口,余味不绝。他不得不又佩服起春秀来,她不但心灵手巧、聪明贤惠,而且还是个难得的制茶高手,她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她炒制的新茶脆而不焦、整齐匀称、不老不嫩,不仅外形光、扁、平、直,而且色、香、味俱佳。
汪金权一年有几个月到皖南山区各地收购茶叶,尝遍了各地茶叶,见识过所有的制茶工艺,是个有名的识茶品茶的行家。他越尝越觉得这程学理家的茶就是有种不同于别人家的独特味道,越尝越香,越尝越爱不释口。
但是,更渗透他心脾的还是从程学理书房里,散发出的那种更浓郁的书香味。虽然程学理已经进京赶考多年,一直没有回来,但他的书房洁净如新,摆满了各种古老书卷,书桌上一个巨大的龙尾砚,旁边放着的徽墨,都是雕琢精良,油光发亮,笔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毛笔和一卷宣纸,都好像是刚刚用过,干净整洁。书房里挂着的竹、梅、菊、兰四幅条画淡泊高雅、明快秀丽,处处流露出主人高贵的品质和清淡简练的文风。
堂屋正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皖南山水画,蓝天白云之下,青山远黛、白练飞溅、小桥人家、白墙黑瓦、飞檐翘壁、青松怪石、飞鸟走兽,清晰分明、笔墨凝练、意境深邃,处处透露出“新安画派”独特的枯淡幽冷、精简淡远的画风和作者的深厚功力。这些画都是由程学理亲手所画,不由得令汪金权又多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汪金权的心里又涌出许多对程学理的崇敬之情。
春秀得知汪金权到来的目的,就和她婆婆一起劝他回去,都说程学理是在外做大学问的人,他的心里装着的是天下大事,他也许只是路过,不会回家的。他到京城赶考,一去多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汪金权毅然坚定地说:“他是天下第一孝子,他再忙,都会回家看他母亲的,不管等多少天,我一定要等到先生回来。”
汪金权带着他的儿子汪天福一等就是十几天,也没见程学理回来。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心急如焚,正值皖南春茶上市的黄金季节,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寸春光值千金啊!更何况这新茶一年只有一季。但是,他心里急是急,却一点也没动摇过决心。
他想:就算是把这一年的生意都耽误了,也要把程学理等到,程学理是花多少钱也找不到的奇人贵人啊!自己要用这份诚心去打动他,现在汪家急于出人比什么都重要。
汪天福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从小形影不离,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他看到汪天福和程学理的俩女儿彩云、彩凤整天跑到大鄣山去采茶叶,和她们一起玩得很开心,心里有了一丝安慰,汪金权想让自己的儿子从小多沾上一些程学理家中的书香气。汪金权从看见彩云、彩凤的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程学理的这两个女儿。汪金权觉得,出身于书香门第的人与众不同,小小年纪,知书达理、聪明懂事、勤快孝顺。汪金权觉得,这程学理家的一切都与别处不同,使他感到新奇,就像施了魔力一样深深吸引着他。
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程学理过去那些惊动皖南的传奇和堪称皖南表率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