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理，我这一趟恐怕要回来就很难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情。”
老式电影般斑驳的画面屏闪着，仿佛下一秒便会消失不见。
动荡的视野里，伸出的手想要抓住朦胧在光中的身影，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别去，千万别去，去了就会……
心声咆哮着，声音却发不出来。
刺眼的光线大盛，说话的人回头，欣慰一笑，“别忘了，那两个孩子，以后可能会走完全不同的路，如果可以，请你适当抬一手。”
“回来！”
天际仍旧稍显昏暗，从梦中惊醒的明理大喘着气，他看了一眼映在窗帘上似有若无熹微的光，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发了一身的冷汗，双手沉郁地抹了把脸。
“已经多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重重叹了口气，那天的情景，还如同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他一闭上眼睛就能记起纪云宸的爸爸来找他的情形。
当时他劝过纪云宸的爸爸，但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却没想到那竟是他们义兄弟间的最后一面。
“你让我抬一手，我已经抬了一手。接下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将头埋在肩膀里，明理浑身徒然抖了抖。
末了，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前，将窗帘稍稍拉开一些。
如此宁静的拂晓时分，薄雾中的城市是那般美好。
但底下翻涌着的暗流，却足以随时摧毁任何一个人。
“差不多，到‘那个时候’了吧。”
“你是谁？”
站在原地，纪融天没有动。
他阴鸷着目光死死盯着在他面前风轻云淡地打招呼，还一边悠悠然泡着红茶的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他对他斜侧的沙发抬了下手，“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没有和来路不明之人相谈的习惯。”纪融天的态度十分强硬，甚至比对待纪云宸的时候更加冷酷。
男子又是笑了笑，他似乎一点不意外纪融天的意外。
不过他也不恼，不慌不忙说道，“你不需要对我这么有敌意，严格来说，我们算是盟友。”
“我这么说，也许比较费解，那么我就直接一点。”男子仿佛表演茶艺一般姿势标准地倒满了一杯茶，才幽幽说道，“我认识你的父母。”
此言一出，如一记惊雷炸响在纪融天的耳际。
他猛地瞪大双眼，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父母的事。
即便是明理，都三缄其口。
可眼前这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真的能接触到当年的事？
纪融天对此存疑，不过他顿了顿，还是稳步走了过去。
没有接对方的茶，纪融天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耸了耸肩，他的腿上盖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毛毯。
右手的食指随着活动的幅度微微闪着光，那是一枚与那个传话人身上一样徽章的纯金戒指。
特意让人将纪融天请来的，正是秦君意的大哥。
他虽然以陪同的身份来到这座城市，但早已掌握这座城市的信息生命线，对于在另外一边发生的激烈冲突也了如指掌。
到了这种时候，他是时候出面，正好趁着秦君意最近忙着筹建工作室而住在城市另一区的空档。
但纪融天是没见过大哥的，更何况大哥与秦君意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想说的是，你只要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吗？即便你摧毁已经没什么战略意义的JS，纪氏也不痛不痒。纪云宸一支早就从纪氏分离了出去，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大哥循循善诱，他的淡定让纪融天眸色更沉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这些，可这与他对不对JS下手没有直接关联。
“我有说这就够了吗？”反问一句，纪融天将问题踢回给对方。
大哥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他放下手中花纹精致的英式茶杯，缓声说道，“这倒是，是我疏忽了。那么对JS下手完，你打算做什么？我可以无条件支持你。”
仿佛天上掉馅饼式的诱惑，从大哥嘴里说出来，却似乎蒙上一层更加蛊惑的面纱。
纪融天却是拧紧了眉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哥听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喟叹一声，“你也太谨慎了一些，我说了，我认识你的父母。应该说，你父母在世的时候，和我深度合作过，所以他们的事情我一清二楚。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去意大利是要重新开始生活，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五年的时间，我也不便直接到你面前问你是否想要复仇。”
“但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就会帮你，就算是不负我与你父母的交情。”
大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大段话，纪融天却是越听脸色越僵。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了吗？”
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大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直接递给纪融天，“你看完就能做出决定。”
纪融天将信将疑拿过，在大哥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份双语合约。
签字确实是纪融天的父亲，但另一方却只盖了一个标记印章。
而这个标记，纪融天却并不陌生。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倏而抬头望向大哥，狠如鹰隼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直接击穿。
大哥则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纪融天的答案，自顾自地喝茶。
纪融天敛着气息，不是很厚的一沓资料，他愣是反复看了半个多小时。
“嗒”，文件整齐地垒放在牛皮纸袋上，轻轻一响，大哥的目光便若有似无地投射过来。
他随即将手上的茶杯归整到茶盘上，微微扬起下巴，直视着纪融天。
纪融天眉间的皱褶始终没有舒展，他从来没想到，他的父母居然参与了这个项目。
这和他之前所预想的大相径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父母的死因。
只是纪融天即便出现了一些动摇，也不愿意就此洗脱纪云宸父亲的罪责。
对他来说，他父母的死，与他“敬爱”的养父逃不脱关系。
如果这个大前提是错的，那纪融天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是什么？
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性，便只能加强内心的仇恨。
见纪融天面色凝重，似乎还是无法马上做出决断，大哥便凉凉插了一句，“我知道要让你接受不容易，不过你在乔晨曦母子身上所做的事情，已经注定一开始便无法摆脱命运。我听说，你也注射了药剂？如果是真的，你就应该为自己好好考虑。”
“没有道理你仇人的后代安然无恙，而你却得饱受痛苦，这个世界该有多么不公。”
大哥终于开始露出真相面，出言游说，但表面仍旧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是你父母奉献了一生甚至生命的项目，如果无疾而终该有多令人遗憾。我也不怕告诉你，光是初始研究就耗了十几年的时间，现在终于看到了曙光。”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你应该抛却迷惑人心的儿女情长，现在加入我们还不晚。”说着，大哥撑着沙发挪了一个位置，拿起旁边双拄拐费了半天劲儿才站起来。
毯子瞬间滑落，纪融天不由扫视了一眼大哥那双已经明显肌肉萎缩的腿，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
“我会给你申请一个位置，绝对不会亏待你。也会帮助你实施复仇，让纪氏永远翻不了身。但这取决于你是否要与我合作，现在盯着那两个人的眼睛不止我这一双，如果动作不快一点，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大哥倒是不隐瞒他的目的，话锋一转，便单刀直入说道，“我只给你半天的时间考虑，你我的时间，都不是金钱，而是生命。”
意味深长地看了纪融天一眼，大哥便特别吃力地挪向后面的门。
不知他是故意在纪融天面前表现得如此艰难，还是只是兴致突起想使用拐杖，事实上，大哥十分排斥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移动，这会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纪融天却是看着大哥的背影陷入了深思，斗柜中间伫立的高大座钟“咔哒，咔哒”摆动着钟摆，如同是在倒计时。
纪融天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那份文件上，他盯了良久，蓦然伸手将几份文件摊开。
其中一份上有纪淳的印章，这说明纪氏也在参与这个项目，以前是，可能现在还没退出。
只是纪云宸的父亲有没有参与其中，纪融天无法做出判断。
然而大哥的暗示也清楚明白，如果纪融天选择加入，他进贡的祭品便是乔晨曦和纪知念。
确实，他如果这么做，无疑是给纪云宸致命一击。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融天陡然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他不喜欢被人利用被人安排的被动感，即便他真的要为他的父母完成什么，也只会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手上微微用力，文件当即被纪融天抓皱。
他凛然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一眼大哥走出去的那扇门，迈开步伐。
此时天色逐渐亮起来，淡蓝色的天际没有一丝云彩。
晴空辐射却只是让温度更低了几分，路灯闪了闪陆续暗了下去。
在光影交错间，一个身影从酒店正面的车子上下来。
掸了掸身上不慎粘粘到的尘埃，多日未到此地的秦君意踏上了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