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燃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罗长馨回去填志愿了,她一个人在医院无聊得厉害。
她本来就是活泼的性子,现在受了伤成天躺在病床上,骨头都开始发痒了。
巫长命去看她的时候,她正用一条腿把被子顶起来,玩“举高高”的游戏。
看见巫长命进来,杨燃尴尬地放下了不安分的脚,笑道:“嘿嘿,长命姐,是你呀!”
“来看看你。”巫长命走过去坐下。
“我没什么事啦,医生说再住个十来天就可以出院了。”杨燃说完又担忧地看向她的腿,“你腿好全了吗,山海路离这儿这么远,不用这么麻烦来看我的。”
山海路和第五人民医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差不多隔了一座城,坐车过来得两个小时呢。
“无妨,并不是很远。”反正有司机送她,她不需要走路,倒是这小姑娘,她那晚走后就没来看过。
“长命姐真好!”杨燃感动道。
“近日可有异感?”巫长命瞧了瞧她的面色,红润有光泽,倒是养得不错。
杨燃想了想她这话的意思,然后低声问道:“长命姐,你是不是对我说过一句话啊,好像提到了巫祝和祝融,是什么意思呀?”
巫长命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如果愿意跟着我修炼,我就告诉你。”
杨燃一下子就纠结了:“是不是得出家,我、我不太想当尼姑。”
“不用当尼姑。”巫长命好笑道,“只需跟我学习巫术,你若能成为巫使,便答应我永生永世保护巫族后人。”
“怎么、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些啊。”杨燃吃惊道,“这应该是你的秘密吧。”
“不想?”巫长命只问道。
“当然想!”杨燃激动道,“做梦都想,我最喜欢看玄幻小说了,要是我也有那些神奇的法力,我就可以把全天下的坏人都抓起来!”
“那就好。”巫长命点头笑道,“等你出院后我就教你占卜,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学会推演先天八卦,顺便把卦象都背下来吧。”
杨燃僵硬地笑道:“长命姐,咱不是巫师吗,难道不应该拿着魔法棒念咒语吗,为什么还要背这些啊,这不是道士才学的吗?”
“魔法棒是什么?”巫长命诧异,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咒语更为艰涩,你是巫祝血脉,当然要学会卦象,才能学懂巫的祝语。”
实际上,巫长命更想让她学占卜,所以才借此测测她占卜的天分。当然,如果能学会看卦,那么学起咒语来会更加简单。
“祝语?”杨燃眼睛亮了,“是祈祷什么就会有什么吗?”
“差不多吧。”但首先祈祷的人要有足够的本事。
“那我快点学会,我就可以祝自己早日拿到天天的签名照了!”
巫长命一顿,巫祝的祝语如果沦落到这般境地,创造咒语的先祖该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祝语不可用在自己身上。”巫长命打破她的幻想。
“啊,这样啊,感觉巫祝一点都不厉害。”杨燃一脸失望,她还以为成了巫祝可以心想事成呢。
现在这些孩子怎么这么不务正业,想当年,多少巫削尖了脑袋想成为巫祝,如今这些人却一个个的一点都不把这强大的巫术放在眼里。
巫长命面无表情道:“你可以祝福他有幸给你一张签名照。”
“噗嗤——”杨燃笑起来,“长命姐你也太可爱了吧!”
“别胡闹。”巫长命拍开她蠢蠢欲动的想摸自己脸的小手。
“我心里有数啦,我要是真学会了巫术,才不会乱用呢!”杨燃认真说道。
“我相信你。”巫长命点头。
“可是天天是真的帅啊!”杨燃又愁眉苦脸道,“听说他要出演《深宫密云》里的一个杀手,《深宫密云》刚好在梁京影视基地,我们粉丝会的会长说过几天就组织大家去探班呢,可惜我去不了。”
怎么又演杀手了,之前沈长明不是说让他演太监?
看来沈长明还是让他还是去玩孙遇安导演的电视剧了。
巫长命摸了摸衣裳口袋,摸出一张名片,她看着名片怔了神,想起了失踪的邵新秋。孙遇安说玄机原是邵新秋出演的,可邵新秋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沈长明和赵紫宜都没查到她的下落,只怕是被神会的人抓走了。
“谁给的名片啊?”杨燃凑过去看了看,吃惊道,“天,孙遇安,这可是个大导演!长命姐,你怎么有他的名片!”
“路上碰见的,他说我适合演一个角色,我没答应。”巫长命收起了名片。
“你拒绝了!”杨燃看她一脸淡然,痛心疾首道,“多好的机会啊,大导演请你去演戏,这得多大的面子,说不定还能和天天对上戏,你居然拒绝了!”
“我又不是演员,况且我还忙着找人,没空。”巫长命解释道。
“找什么人啊,找人哪里有这个重要!”杨燃恨铁不成钢道。
巫长命摇头:“六十年过去,多年前的旧友大多跟我断了联系,我怕再耽搁下去,以后就更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了。”
“那你就更应该去演戏啊!”杨燃怂恿道,“你看你一个人找他们多麻烦,不如让他们找你。你知道明星多火吗,要是你成了大明星,全天下的人都认识你,你以前的朋友自然就来找你了。去嘛去嘛,听我的准没错!”
似乎说得也有点道理。
巫长命看着手里的名片沉思。
晚上赵紫宜下班回来,巫长命问了问她的意见。
“紫宜,我觉得靠我一个人找人的确实很麻烦。你说,我们想个办法让他们来找我如何。”
赵紫宜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老巫婆,你的脑子居然会拐弯儿了?”
巫长命忍了忍,说:“紫宜,既然你想拜我为师,就不可以这样叫我了,不雅。”
“呵,你不是说我成不了巫使吗?”赵紫宜一身正装,居高临下戏谑道。
“还是有机会的。”巫长命纠正道。
赵紫宜笑了笑没揭穿她的小脾气:“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我们在电视上发布广告找人,能被他们看到吗?”巫长命想了想说。
“如果那些见过你的老太太还在,说不定会认出你。但已经隔了好几代了,他们的后人不一定知道有你这个人。”赵紫宜分析道。
“肯定有人记得,六十年前我给的最后一部分巫牌,灵气消散还没有多久,她们肯定还活着。”至少那一部分人记得住她。
“其实也可以,只要你不怕暴露身份。”赵紫宜考虑着可行性,“你早就暴露在大众视线里了,神会又全力通缉你,你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假身份都已经做好了。但问题是,广告怎么发,难道要说你就是巫族圣女,让她们来找你?那就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了。”
巫长命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他们来找她反而更危险,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联系上自己又不暴露身份呢?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赵紫宜也没想出好办法,放弃道,“这个办法风险大,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么做的?”
“今天遇到了一个导演,叫孙遇安,他想让我去演一个角色。”巫长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这是个好办法。”赵紫宜笑了,她打趣道,“孙导拍的戏,那是全国观众都在看的,只要你不介意当一回戏子。”
“那岂不是暴露了身份。”她不想被太多人关注。
“老巫婆,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本事不小,却活得这么憋屈,整天怕这怕那的。”赵紫宜嘲笑道,“你一个有着灵力的神,还不如我们普通人活得肆意。”
“我曾答应过巫族老族长,立下誓言,不在凡间施展强大的法术,保护巫族后人,不伤害普通人。若是违背了誓言,便会受到反噬。”
“这老头子,可真够毒的。”赵紫宜鄙夷道,“人都死了几千年,还用一个毒誓逼你为他做牛做马当苦力。你这毒誓不能改吗?”
“老族长对我恩重如山,不可更改。”
“呵,老巫婆,你真是被人卖了给人数钱。”赵紫宜嗤笑道,“明明自己一身本领,却不能用。我倒是觉得,一定有办法把这个誓言解除,没有东西是不可更改的。反而是这个誓,也太奇怪了些。一个事物要发生变动,一定有外力对它做出改变,不可能凭借一个空口誓言就可以让人受到惩罚。”
“人向神立下誓言,若有违反,神力会降临到此人身上,对他做出惩处。”巫长命垂眸说道。
“哦?那你是对哪个神立下的誓?”赵紫宜突然勾起嘴角,眼中燃起怒火,注视着她。
巫长命避开她的目光,良久,才说:“巫神。”
赵紫宜冷哼一声,大笑起来,一边笑得喘气一边鄙视道:“原来是作茧自缚。我就说怎么叫反噬呢,原来是自己给的惩罚。怎么,是自残上了瘾?还是觉得自己遵守一个老掉牙的誓言会显得自己多么高尚多么重承诺?老巫婆,我该说你蠢呢还是该说你没长脑子呢?”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巫长命皱眉道。
“呵,难听?这就难听?”赵紫宜丝毫不留情面,“你该等到你自己都要死了的时候才说难听。老巫婆,我不该同情你,我应该说,你在意的人都是被你给害的,活人被你害死,死人还因为你不得安宁。你说他们偷罗妘的尸骨做什么?是拿去喂狗?还是碾碎了当成肥料撒进粪土里养花?”
“住口!”巫长命轻呵一声,气到脸色发青。
“老巫婆,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被你给害死。而你呢,是不是一边假惺惺地悼念着故人的尸体,一边又为自己遵守了诺言而沾沾自喜。你明明有能力阻止很多事情发生,偏偏要遵守一个可笑的誓言;你明明可以做更多的事,你却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你明明轻轻松松就能杀掉一个恶人,明明掐算一下手指头就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人,你偏要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是个普通人,然后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你做了,你找了,但你被反噬了,不能用法术。你害得我外婆等你等了一辈子!”
“我没有眼睁睁——”
“是!你是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但你这种把人从水深火热中只拉出半个身躯的做法更让人恶心!如果你用尽全力,我会敬你是个英雄,但你明明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却故意等到别人熬不下去的时候才出手,怎么,就这么想让人对你感恩戴德吗?”
“紫宜,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巫长命想解释,但赵紫宜根本不给机会。
“我是不懂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明明挥挥手指头就可以完成的事,你偏要拖拖拉拉迂回曲折地干,好显得你多么坚强多么高大吗?我不该见你,我也不该把你带到我外婆面前。你最好仔细想想,好好反省,不然就滚远点儿,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副自以为是的蠢样子!”
赵紫宜怒火滔天地出门了。
她从进门到现在都还没坐下来过,又出去了。
巫长命坐在沙发上,胸口闷闷地疼。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悬挂的水晶吊灯棱角锋利,仿佛直直扎进了她的心口。
我错了吗?
她神情恍惚地想着。
吴妈端着凉透了的茶水站在不远处,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安慰道:“巫小姐别难过,我们大小姐脾气一上来说话就比较冲,过一两天就好了。”
“你都听到了?”巫长命看向她。
“没听清,但吵架嘛,无非就是意见不和。我们大小姐虽然嘴上说话难听,但她心里是好的,等她气劲儿过了,自然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吴妈,你说我错了吗?”
吴妈笑得慈祥:“当然没有错,遵守承诺是美德,人啊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信用。大小姐一时气话,巫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谢谢吴妈,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巫长命艰难地笑了笑,起身上了二楼。
吴妈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笑了笑,低下头看见凉透的茶水,又端着托盘回了厨房。
巫长命回到房间,关紧了房门。
她坐到梳妆台前,侧着脸照了照镜子。
脖颈处,深黑的咒文又浮现了出来,看上去颜色比之前更深了。
巫长命早上只是把它强压了下去,现在一反弹,自然是更加严重的。
她看着镜子,双手抚摸上脖子,那黑色的咒文就像濒死挣扎的长蛇,在她皮肤下面抽搐翻滚,看起来十分丑陋。
她闭了闭眼睛,手指用力按下去,一阵刺痛后,咒文如同蜡烛熄灭般咻地消失了,连一丝残影都不曾留下。
巫长命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震惊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面的女人面色苍白,嘴角流出一丝猩红粘稠的血迹,血液滑至下巴处,凝聚成一滴血珠久久未能滴落。
不像绿色的灵气那般轻盈,这一抹血色看起来浓重又艳丽。
巫长命心中发冷,她踉跄着起身,摇摇欲坠地走到大床边,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