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溯吹祖父当年勇且将蚍蜉撼大树
“倒不是说我厌倦功名利禄,想要过远离尘世的生活,实在是家训难违。是您从小教诲我,不许与王府结亲,否则就让族人拿棍子抽我。但是如果想要求个功名,那肯定是娶官家女儿最快啊,少奋斗30年轻轻松松,要不让父亲再去给我找找知府的小女,年纪小点,长得丑点没关系,重要的是知府大人疼她!”
傅之漠是家里出了名的心直嘴快,语速非常快并且思维跳脱,甚至不怎么喘气,因此经常招人烦。一般这时候傅之漠的父亲傅霖就会训斥他,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或者直接两个字:闭嘴。
今天是县试放榜的时间,傅之漠又没考上,傅之漠的爷爷刚想开口教导他,就被一通怼了回去,正闭眼思考怎么惩戒这个小孙子。
“爷爷,爷爷?”
傅之漠看爷爷没说话,也没睁眼,害怕把爷爷惹到背过气去。
“你还叫我爷爷?,我该把你叫祖宗吧!”
傅之漠思忖这次少不了一顿打,心里一凉。他也知道,单是没上榜,还不至于挨打,毕竟爷爷自己也不怎么上进,但是刚才那番话,可是结结实实地戳到了爷爷的痛处。
傅之漠的爷爷傅朝宣,现在看来也是面如冠玉,虽然年过50,但一点都不显老,那种风骨气质的笼罩,那种淡定从容的态度,能掩盖岁月的风霜,甚至抹去年龄的痕迹。这个年纪了,还有小丫鬟们喜欢看他,看他练剑,看他插花,看他写字,看他在假山旁边发呆,看他在门口倚着听鹦鹉叫。
可想当年也是四里八乡的美男子,貌赛潘安,剑眉星目各种各样的赞美都听腻了。像什么走在路上被官家小姐看上,一个字都不许说直接拉回去成亲这种比陨石砸地球还小概率的事,还真能发生在他身上。只是,这次不是官家小姐,而是皇家公主。他叫傅朝宣,现在在宁化王府做仪宾,也就是朱奇?的女婿,仪宾说白了其实就是入赘,当然,手上还有个一官半职的。
普通家庭的男人若是娶了皇亲国戚,外人任谁看都是威风凛凛,但是苦头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家里被穿小鞋,戳脊梁骨这种事数不胜数,所以傅朝宣一向教导子女,不许娶皇亲国戚,否则全族人可以棒槌之。
傅之漠心里想着,当初是爷爷要去跟人家结婚,还怪到自己头上了?难道就不会来个宁死不从?奶奶还能真逼死他?现在还来教训自己,那是打心眼里根本不服!眼神也越发挑衅。
傅朝宣却面色不改,看不出喜怒,他只招手说:“来人,给我打。”
一句话,一抬手,走上来3个持刀王府守卫。这守卫可都是皇帝指派的,眼不眼线的先不说,他们下手根本不后怕,打死个亲王女婿算点什么事。
傅之漠心下大慌: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以前都是来几个瘦弱的小厮,拿个小木片假装打几下给爷爷出点气了事。这哥仨会不会下死手?!应该不会吧。。。不会用刀吧。。。用刀鞘我也吃不消!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父亲常在外地公职,没怎么逼着学习,也不会经常打骂,主要是随便一打他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如果打伤了皮肉,留下的疤几年也好不了,所以他一直觉得考不上也很正常,毕竟也没有很用功的读书。而且,退一万步来说能不能不打脸?
他在内心考量了这一番,以他的能力根本打不过这三个人,也完全没机会跑掉,但是他也不想露怯,男子汉大丈夫,为自己的话负责也是应该的。转念一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么冲动的话,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嗯,俗话这么说,这哥仨应该不会打脸。但是心里还是好怕,怎么办?
要不然先晕过去好了。
傅之漠当场就晕倒了。
梦里傅之漠看见自己穿着女装,走在街上,街上有行人的喧闹声,马车的轱辘声,行商的叫卖声。在路的中央,他看到了一位神仙,神仙周围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光芒包裹着衣袂,包裹着发丝,使得他周围的一切都虚无缥缈,黯然失色,他仿佛在烈日下,又好像在黄昏中,仿佛在走,又仿佛在笑,他看起来像无数个人的脸,又好像是从没见过的脸,他温柔地看了傅之漠一眼,那一眼似乎很短暂,又似乎有几十年那么久。傅之漠感觉神仙的时间流逝速度似乎和他不一样,那神仙是会动的,他眨眼,他转身,他走远。而傅之漠一直没能动过,哪怕眨眼都做不到,因为傅之漠从神仙的眼里,似乎看到了某个人完整的一生。
傅之漠醒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并没有穿女装,而是裹了一身的白布,他觉得浑身都在疼,每个关节,每块肌肉。
他觉得嘴唇非常干,嘴里一点点口水都没有,嗓子都要冒烟了,他心想,刚才怎么没问神仙要一个愿望。
傅之漠想说话,但是根本张不开嘴,他抬起手又看了一眼,手指的尽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傅之漠心想这不会真是知府的小女儿吧?
“想喝水嘛?”姑娘开口,她看着傅之漠的眼睛,傅之漠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傅之漠徒劳的想张嘴,却没能成功说出一个字,姑娘转身拿起铜壶,往粗瓷碗里倒了大半碗水,又从烧水的小灶上,拿起烧开的水,兑了进去。
“来”傅之漠想伸手去拿,却发现伸手不见五指-他的手掌和手指都被白布裹起来了。姑娘小心地喂了他一口,就把碗拿走了。
傅之漠渴得要命,就喝了一小口,这要是能忍,书都可以撕了!他心想,这姑娘几个意思,趁我虚就欺负我?要是自己能张嘴了,一定要找她讨个说法,却转念一想,刚才没张嘴那怎么喝的水?
“你。。。我。。”傅之漠发现自己说话非常艰难,声音似乎涩在嗓子里,没办法用气发声,喉咙太干了,还是算了不说话了,他抬抬手想示意姑娘把水拿来继续喝。
“你想喝水嘛?”小姑娘看着他问道。
傅之漠心道,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你这个人真的啰嗦,然后点了点头。
她转身又拿出来一个瓷碗递到他唇边。
傅之漠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他被那三个持刀侍卫给打了,估计打得没剩什么人样。他爷爷身居高位,他父亲年少时就中进士去当知州了,怎么也算官宦世家,皇亲国戚沾点边,出了他这么个考了县试三次都不中,不成材的货,还恬着脸去揭爷爷的伤疤,爷爷要是还能不生气不打他一顿出气,那他以后就再也不想着入赘找知府小女儿成亲走仕途了,随便找个人成亲都行,就眼前这小姑娘都行!
这么想来她这次拿来的肯定是药汤,他都能闻到那股中药的苦味。他心想:我不想喝,但是好渴,我一点也不想喝,这太苦了。
傅之漠一口气喝完,嘴里终于有湿润的感觉了,似乎身体被激活了一样,他能感受到水从嘴里到胃里地流动过程,甚至食道壁的纤毛蠕动运送水流,那种熨帖的感觉真舒服,就是嘴里有点苦。他心想,说真的,还能来一碗。
傅之漠试着动了动另一根胳膊,就一个感觉,疼。又试着动一动屁股,好疼。算了,他想,还是躺着挺好。
“你别动了,你摔成那样能把你救回来就不错了,再动我还得把你拼起来。”姑娘看他不太老实,就劝他别动。
傅之漠心想,这小姑娘说什么大话,就你那样的还会给我治病,还把我拼起来,你咋那么能呢。而且我怎么是摔的了?我是被打的啊,我看到那三个人走过来了啊。哦!我知道了,肯定是爷爷他们怕说出去伤了颜面,毕竟显得好像我很笨一样挨这么重的打,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不太好。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摔的,那我和她以后要几个小孩合适?
还是先聊天增进一下感情比较好,傅之漠张嘴说道:“我。。。叫。。。”
“你好,傅少爷,我是祈忻”姑娘打断他。
傅之漠只觉得这声音清灵,不卑不亢,听着沁人心脾。祈忻这个名字似乎在母亲那里听说过,是个在她们妯娌间挺有名的医女。他心想,看得出现在躺着的地方不是自己家,也不是爷爷家,估计现在在她的医馆里,原来她这么年轻,我一直以为祈忻是个老中医。转念一想,祈忻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但是又觉得,嫁给自己不太好,他姓傅,以后叫傅忻,听着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