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墙壁上的两幅有些泛黄的画,离苦把木盆里皮一样的东西一件件拿起来,逐一舒展开来放在眼前比划着,嘴里喃喃自语,“这种形状的可以做手臂和手指,这张形状的和膝盖小腿很像,这张呢……”
每一张的形状都不一样,它们正是上次离苦老人找回的那段树根浸泡而成,当然不止那一段树根,奇怪的树根洁白而柔软,放在加入了各类药粉的大缸里浸泡多年,它们完全舒展开来,而且变得更加柔软,更像人类的皮肤,不仅颜色很接近,还比较有弹性。上一次他找回那段树根打算用来做巫术人一双手,但发现这类神奇的树根在药水里浸泡之后,会变得更白皙柔软,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多找回来一些,用来做巫术人全身的皮肤。离苦老人将木盆里所有树根制成的皮一一分配完毕,然后走到屋角放着的一段直木前,他说:“皮肤已经制作完成,接下来就是骨骼,这下该你上场了。”
他用一把火炉旁边的铁钳敲了敲那段直木,它发出一阵清脆的“梆梆”声,类似于金属磕撞的声音,他端详了它好一会儿,“木是好木,只是太过坚硬了些,人的骨骼一生都被裹埋在血肉里,不可能坚硬到如此地步,还要依靠药水把你泡软一点才行。”
离苦蹲下身来,试着抱起那段直木,但它十分沉重,试了几次都没能移动半分。他又看着那口破缸,思忖着即使能够抱起来,这直木太长了,没办法将它整个放入缸里。他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那只破旧黝黑的柜子,打开柜门,在里面“窸窸窣窣”翻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一把锯子,一把凿子,一把刨子,一把斧子。大约经历岁月太长或者没有怎么使用过,它们全都锈亦斑斑,但刃口还有勉强的光泽,他说:“不如先把你砍成无数段来,分别雕刻成人类身上每一段骨骼的模样,再放进缸里浸泡几个月,使你们稍微变得柔软一点,那个时候,你们一定能够变得和真正骨骼相差不远。”
他把锯子放在直木上,比划了一阵子,然后拉动起来,锯齿发出艰涩的声音。
“无疆啊,读书读累了吧,快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先把这碗莲子汤喝了。”北国王妃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走进了一个房间。
“母亲辛苦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你每天读书,从清早到深夜,你才辛苦。”王妃的声音。
“……”
站在长廓里的黯星王,视线从阴云密布的天空收回来,目送着王妃消失在那房间门口,顺便听了一会儿房间里母子的对话,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他喃喃自语道,“不管这北国经历了什么,也不管我北王一族有过什么劫难,至少现在,家里还是温暖的。”
七年之前,北国王室的唯一血脉——也就是他的独子无疆,被荒泽王的机关百鸟袭击致死,那个时候,目睹了整个袭击场面的王妃,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陷入发疯的境地,黯星王自己何尝不是悲痛万分,但他作为北国之王,更作为王室的一家之主,他没有时间去悲痛哭泣,而是要将已经降临的各种灾难尽可能完善地处理掉。那一阵子,他尝试着各种办法使王妃平静下来,其中一个办法就是:让最亲信的侍卫出宫,去寻找一个跟死去的无疆年龄外貌比较类似的孩子。那侍卫带回来一个名叫“狗来”的命运凄苦的小男孩,而且那侍卫当时还列举了几个理由,说明这孩子以后会成为黯星王打败荒泽王的希望。黯星王未必相信这样的话,他当时愿意留下这孩子,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一时心生恻隐,因为北国即使面临如此大的灾难,但王室里收养一个可怜的小孩,还是完全可以的。黯星王当时担忧的是,狗来和无疆根本不像,用他代替无疆来安抚王妃的情绪,可能不仅不能达成他的良苦用心的目的,还会适得其反。
但第二天,他把狗来领到几乎发疯的王妃面前时,她竟然瞬间停止了哭闹,还一下子扑过来,死死抱住狗来,哭得昏天暗地。这之后,她的饮食起居恢复到从前,而且亲自照料狗来的生活,比从前照顾无疆更加细致入微。就在黯星王惊讶之时,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王妃突然再一次哭闹起来,一边推搡着狗来,一边大喊大叫,“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儿子!”黯星王这才知道王妃起初肯把狗来当成无疆,是因为她的神志还没有恢复,现在她的神志已然清晰,那么接下来又该是一系列的麻烦了吧。
就在黯星王烦懑地闭上眼睛时,狗来却突然跪下来,一把抱住王妃的腿,“母亲,请不要再抛弃我……”
在那对贫贱恶俗的夫妇收养他的三年时光里,这孩子已尝遍了人世艰辛,因此这短短的半个月,他像是从地狱走到了天堂,而王妃给他的关心,也是他从前一直渴望的母爱,那一刻他甚至想好了,如果王妃再把他遗弃,他不愿继续在这悲凉人世间活下去。而在她还没有下主意之前,他必须作出最大努力去挽留她的爱。
王妃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内心顿时清明如镜,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眼前这个孩子是黯星王的苦心安排。但毕竟不是她的无疆,她甩了几下腿,但狗来抱得极死,没有甩脱,她低下头,看到孩子扬起的小脸上,挂满了泪花。
那一刻,她的心摇晃了。
最后,失去孩子的王妃终于接纳了失去父母的狗来。她轻轻把他拉起来,替他拍拍衣上的灰尘,说:“那么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叫‘无疆’,你要好好地,替他活下去。”
几声尖厉的长鸣破空而来,声音把黯星王从回忆拉进现实,他望着空中一群由远及近的机关鸟,大喊:“猎手,快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