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白纸,一张字俊秀忧郁,一张字痛楚凄婉,但都写着同样的三个字。
情丝绕。
斗酒会的冠军决出来了,是一男一女。令人惊奇的是,这男子正是死心要出家的薛小公子,而女子,正是薛瑜曾经恋得感天动地的恋人。旧事重提,八卦向来是民间的专利。铺天盖地的流言传入了门庭森严的薛家大宅,在多数人的版本里,这是上天对他们相爱的祈愿,特别赐给他们新的缘分。
流言这种东西,若是掌握好了,也是无形的利刃,划破所有的傲慢与偏见。什么高贵血统,什么贵族门庭,都是浮云,都是尘土。
身处漩涡中心的主角此时正在醉风楼最名贵的天子阁举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免不了尴尬,但既然有美酒作陪,儿女情事自当放下。
“二位不必担忧,这虽是情丝绕,却不是从前的情丝绕。”我微笑,“从前的情丝绕能使冰雪女神化为莲华色女,如今材料未变,稍稍变了些用量,变成了一杯好酒。可见很多东西并非永远罪恶,取决于看问题的角度。”
说完,我豪爽地自饮一杯。
两人不好推脱,也饮了一杯,回味无穷。虽然味道还是情丝绕冰冷与热火并存的感觉,但是一入胃中,舒服安静。
暖暖的灯照着,我们三人交盏而饮。白衣公子眉眼颇若琉璃,已成醉态,紫衣公子倒伏于桌,不胜酒力,唯有那红衣佳人依然清醒。
安谧诧异地看着薛瑜终于支撑不住也倒伏于桌,而我几乎在同一瞬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杯琥珀文君,到今日的斗酒会……均是针对她而来,镇静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为什么是针对她呢,若说是利用、威胁薛瑜,何不用他本人?不对,现在他们就在这里,而薛瑜已经倒下,那么是他想与她谈笔关于薛瑜的交易?她看了眼醉倒的薛瑜,他们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怎么还会……
“佳人好聪明,今日颜的确是想和你谈笔有关薛公子的生意。”我轻描淡写的说,“不过这生意与钱无关。”
与钱无关,那就是与权有关了?安谧疑惑。
“与情有关。”我浅斟一杯,继续开口,“在下听闻这样一个故事。”
传说有个女子嗜酒如命,冬日在集市大街上闻到百年女儿红的香气便与那主人商量以舞换酒。女子身着薄纱,在寒冷的天气下红袖起舞,这时下起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雪中轻舞,美不胜收。
“喂,你这人看着挺正经的,我就为你跳一支舞吧,这支舞叫……叫《九天》好了!”上古火神祝融常在高山上奏起悠扬动听、感人肺腑的乐曲,相传名为《九天》。
白的雪,红的衣,乌的发,不停地回旋,延展成宿命的等待。最后以惊人的大展袖收束,被卷到天空的雪纷纷同时降落,飘在女子密密的眼睫前,仿佛青筝琴弦上弹起的幻世之咒。
无言。
白衣公子一脸笑靥拿出美酒十千。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
酒的主人因此爱上了这个勇敢的女子。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大胆的女子,一旦错过,就是永别。
再相见,戏文章节,一袭锦袍垂地,灯红酒暖,迷乱了谁的双眼。
女子依旧美舞翩翩,周身洒下白梅朵朵,男子见了,不过淡淡说了句:“白梅不赛雪。”女子一笑:“君子当如玉。”
白梅君子,雪玉,薛瑜。
才子佳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命定的相遇、相知、相爱。
然而不久以后,看重门阀的男子家人得知此事欲拆开他们,便设计让女子服下西域稀有的情丝绕,打晕女子,将她脱光与和她原本交好的琴师放置一室。男子见后怒不可遏,逼问女子,女子苦苦申冤无果。悲剧就此酿成,男子杀了琴师后,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女子的清白。
那一天,一向温和的白衣公子眼眸却是醉人的狠厉。
漫天花雨,裂帛声起。
那样狠厉的吻层层落下来,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四处飘零、无依无靠的满天大雪,一直起浮……起浮……
那万千的雪花。
亡国灭族的痛楚似乎也抵不过内心的荒芜。
自此,恋人天隔,萧郎再见是路人。
“所以公子是来劝那女子回心转意的么?”
“不,只是一笔生意。无论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皆不许出声露面。颜,想请姑娘看一场戏。”
“我不是已经不能拒绝了么?”女子微微一笑,“不过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为何我们喝的是同样的酒,同样的酒杯,我们两却无事?”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姑娘痛苦难当,早已逼自己弃了这万丈红尘,喝下去的就是茶。”我将酒杯举起,再次一饮而尽,“至于鄙人,亦如姑娘。”
日近午时的时候薛瑜才醒来。入眼的仍然是昨天的暖阁,宣德炉火已成余烬,刺眼的阳光透过薄纱洒在紫檀木桌上。身旁依旧是呼呼大睡的紫衣公子,可是红衣佳人却没了踪影。他心下一乱,连忙推醒我。
“安小姐不见了……”薛瑜着急出声,我懒懒起身,打了个呵欠:“怎么会?”
“是真的……这是什么?”他猛然看见窗台插着的熠熠闪光的匕首,取下一看,只刻了个地点:情人崖。
情人崖名字好听,却是方圆百里内最可怕的地方。先不说此崖高不可攀,陡峭入天,崖顶终年寒风凛冽,光是崖下迷雾森林里居住的猛蛇毒蝎就让人望而却步。情人崖这个名字的由来,并非男女相爱相约殉情的美丽凄婉的故事,而是情人间的背叛。每年都会有无数殉情的人相约一同跳下,但往往到最后都是不欢而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爱情的坟墓。
“安小姐未必是被人劫持了,可这情人崖据说……”我眉眼一屏,素来与世无争的眼多了几分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