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吾儿……”那个惯了他十四年的父王两鬓不见霜色,此时却像个年迈的父亲一般微微、叹口气,“真的决定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兰陵世子想做的事,没人会拦也没人敢拦。
夜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少年稍稍捏紧了手中的紫衣,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地绘在硕大的裙摆上,在烛照下流光溢彩得不似凡物。那是京织造今年出产千件的衣服式样,几乎每个贵族少女的闺阁中都有十件这样的衣服。
陌生的柔软的触感,就像吸进带有野菊花药香味儿的气息,觉得有点微醺。
绪光二十六年仲冬六日,太子大婚。
祭天,祭地,祭宗庙,祭先师先圣。十里长街,百担嫁妆,人马浩浩荡荡。
太子良娣秦氏,是传闻中才貌双全、温淑大方的兵部尚书长女。
轿帘上所绣的芙蓉花隐隐闪着光,仅是薄薄一张帘子,就绣了九十九朵芙蓉花,全以金线勾勒。仅是迎娶太子良娣的一张轿帘就用了上万根金丝,可是这个在腐泥中牢牢不得动身的王朝里还有一半的人日日为温饱而发愁。
漫天的红,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然而比这更苍白的是,东宫来了一位客人。
是个美丽的少女,像所有的帝都所有的贵族少女一样穿着时兴的白袄,白袄下的一袭紫色衣裙衬得她明艳近乎妖魅。这样的美,并不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可是这张脸的主人,在几日之前还是个权贵的少年,骑着金丝骏马,身后跟着一群训练有素的卫士。挥剑之间衣襟随风飘扬,额前的散发微微撩动。
兰陵世子,兵马大元帅兰陵王唯一的爱子,兰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竟是女儿身。
“紫衣……”喜服男子眉间一皱,烛光向眉侧晕染。
三年前他对她说,紫衣,我喜欢看你穿紫衣。她便为他,穿了三年紫衣。
三年后他又对她说,紫衣。这次她没有让你说完,因为她还是那个紫衣,他却不再是那个他。
“紫衣前来恭祝殿下大婚。”
像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兰陵世子,丝毫不理会周围人几乎停滞忘了思考的目光,眉目如霜。
太子的婚礼还是没有顺利举行,不知因为何故,民间书生撰写的野史上亦没有记载后面发生的故事。
只是那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在这江山摇摇欲坠之际,谁娶了兰陵王的幺女兰紫衣,谁便将登上这九鼎之巅。
第四步。
一路隐忍,终于黑十八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况下抢先攻击,五六飞攻,这一型竟有四十四变之多。落子速度始终如一,白四十三时轻轻扳出,棋盘上刹那间杀机四伏。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上官子墨擅自召募长安及各地的骁勇之士两千多人,充当卫士,让他们分别在四皇子府左右长林门驻扎。”
“他还暗中让右虞候从白帝城那里调集来骁勇精锐的骑兵三百人,将他们安置在皇子府东面的各个坊市中,准备用他们来补充担任卫兵的低级将领,结果被人告发。”
“庆州都督东方祚曾经在宫中担任侍卫统领,上官子於亲厚他,私下里让他募集勇士,送往长安,又指使郎将尔朱焕和校尉桥公山将盔甲赠给东方祚。”
“两人来到豳州的时候,上报发生变故,告发上官子於指使东方祚起兵,让他与自己内外呼应。”
“即便是他向陛下伏地叩头,承认罪责,几乎晕死过去,陛下的怒气仍然没有消除。当天夜里,陛下将他囚禁在天牢里,给他麦饭充饥。”
听完白华冷冷的禀报,太师椅上的男子噙笑端起一杯西湖龙井,也不知道这荒野之地哪里去找来这顶尖名贵的茶来。
魔君大人是绝不肯委屈自己半点的。
“魔、君、大、人、是、在、邀、功、请、赏、吗?!”躺在病床上的我,心情真的很不好,非常不好。
“被你看出来了。”
多么好的机会啊,眼看我就能一手操控两个皇子内斗,坐山观虎斗,看一场大戏。紫陌非说我有伤在身,让我把一切事情都交给他。
养病的日子,真是百无聊赖。
暗阁里私藏的《东都王朝录》看得我心有戚戚。
我想,紫花苜蓿,或许是万花里最惨的一朵。
兰紫衣,或许是众生里最惨的一个。
如果说,是梦一场,她宁愿在梦里辗转千年;如果是,命中注定,他宁可放弃大好江山,也要执她的手生生世世。那一段独一无二的轮回,那一个充满期待而又绝望的俯身,终不能改变那个决绝的背影。也许,造物弄人,他们便是茫茫人海中无法回绝的一场相遇。
《东都王朝录》记载:
同行三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得知此事,几位重要人物竟然没有什么反应。风流倜傥虚情假意的美人公子依然拿扇子挑着一旁美人的下颚,闷骚腹黑毫无风趣的低调小侯爷仍然没事爱望天空,彪悍冷酷嗜血变态无智商无情商的边陲王子还是在想尽办法弄死兰陵世子,而本该是新郎的红衣太子继续在梧桐树下弹着琴写着书,也不伤春,也不悲秋,目光缱绻,含情脉脉。
染火枫林,琼壶歌月,长歌倚楼。
男子一身绛衣,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他折扇轻晃,唇角微扬,俊朗世无双。
而一旁的紫衣少女只是斜睨着面前的男子:“你刚才说要和我赌大小?”
“是。如果我输了,我再也不会纠缠你;如果我赢了,请你答应我的求婚。”男子自红色的宽袖中取出骰宝来,状似无赖地看着无动于衷的少女。
“好。”她淡淡开口。
仿佛他一生的命运都在这顷刻的颠簸之中,男子双手轻摇骰子,开****:一一一。
正要黯然离去,忽闻:
“我让你走了吗?”
少女言罢摇骰,开****:竟全是粉末。
她紫绡轻染,目似白霜,冷冷道:“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