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越听了她的话,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扭扭捏捏起来。
低垂着头,眼神到处乱瞟,嘴里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个清楚。
严溪无奈,却也知道自己所料不假。
轻轻拉起他的手,见他终于肯直视自己的眼睛,严溪这才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
“小凉越,你该知道我们两个人的情况。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完全不会什么神法仙通,而你虽为神裔,可术法却已尽数被封。一旦正面碰上个厉害些的能人异士,只怕合两人之力也未必能在其手下走过一招。可若能提前知晓他的情况,在不敌之时能避则避,再在暗中寻找破敌之法,便能规避不少风险,大大增加完成任务的几率……”
严溪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眼中隐有动摇,立马乘胜追击。
“我知道任务何时完成对你的影响并不大,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更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魂飞魄散,到时连再见所爱之人一面都会彻底成为奢望。”
严溪的装可怜攻势确实有效。
凉越原本便一直对她心有愧意,如今听到自己可能还会害得她无缘得见归期亦或是落个魂消天地的下场,他心里便愈发觉得羞愧起来。
心里怎么想,他脸上便不由得也带上了几分。
他缓缓坚定神色,终于顾不得什么不愿说,不能说了,只通通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子的向严溪倒了个清楚。
也是到了这时,严溪才真正弄明白了整个事情由来。
书生自幼家贫,年幼丧父,是他的母亲孙氏一手将他拉扯长大的。
孙氏一直觉得只有科举才能改变命运,所以即便日子过得再是艰苦,仍旧节衣缩食的供着他上了私塾。
幸运的是书生一直很懂事也很争气,他本就天资聪慧,在学习上又分外吃得了苦,勤耕不辍之下不过舞勺之年(13~15岁,在这就按13岁来算)便一举高中了解元。
“少年解元”祁定言的名号一时之间在整个湛州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不知多少人因此对他高看了一眼。
而这些人之中就有一名精于算计的陈姓商人。
他见书生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成就,将来想必更是前途可期,便眼含谋算的将自己自幼娇生惯养的小女儿许配给了书生。
此后两年不到,他又急不可耐的让两人完了婚。
陈氏女容貌秀丽,性格温婉,婚后两人也过了很长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
可随着书生的接连落榜,缕缕失利,陈氏女便逐渐显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温柔小意不再,体贴关怀俱消,再面对书生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阴阳怪气的嘲讽。
书生因为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连累得她一千金小姐不得不陪着自己在这受苦,便一直对她的恶劣脾气多有忍让。
可陈氏女却不知收敛,见他一再忍让,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对书生没有好脸色,还开始对书生的母亲动辄指使辱骂。
书生见了这样的场面,再也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便提出了和离。
岂料此话却似乎正中陈氏女下怀,她迫不及待的签了和离书,当日便收拾了行李包袱款款的回了娘家。
陈氏女的无情模样令书生大受打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之而郁郁寡欢,一蹶不振。
直到后来,他慢慢的来到浔河观景作画,眼界随着每次的所见所闻日渐开阔起来,他心中的憋闷才逐渐消散。
春去秋来,转眼间两年便过去了,书生也早已将过往看开。
只是习惯已经养成,书生亦无意更改,便每月十五依旧来此作画,直到那日他碰上女扮男装的女鬼。
两人就此相识,相知,再到阴阳相隔。
而要说为何女鬼会附身于书生的画上,那就不得不提及凉越的官职了——司命星君。
司命者,掌凡人命数之人。
仙界之事本不好向凡人泄露,可如今两人一体,凉越也就不再顾忌这么多了,索幸将整个任务事件的起源一并交代了个清楚。
事情要从他如愿以偿离开了生活千年的幻云山,欢欢喜喜的来到天界任起了那府宫司命说起。
凉越本以为司命星君掌凡人命数,定会接触到不少凡尘俗事,趣味无穷,这才在生辰之际向父上母上提了这么个请求。
却不料司命所行职责不过是依据阎王殿呈递上来的生死簿,照着上面对凡人生前种种的审判,定下他来世的命格便可。
且所书甚简,只需记下生死嫁娶、升官发财等要事,其它种种命簿会根据命数衍变自行补上。
以凉越那样活泼好动的性子,自不会甘于做这样枯燥繁复的工作,上任不过几日他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只是天宫不是幻云山,凉越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走就走,只能慢慢的熬着。
直到后来他结识了善工仙君,两人日渐交好起来。
善工星君此人最好动手做些千奇百怪的小玩意,现代点的说法就是喜欢发明各式各样的的东西,什么稀奇古怪的功效都有。
凉越和他都是古灵精怪的性子,满脑子天马行空,两人因此很是投缘,闲暇时便常常聚在一处。
一日,凉越下了职照常与善工星君相聚,偶然间在他的工事殿内发现了一面蒙尘的镜子。
问过之后方才知晓,此镜名唤观尘,顾名思义,于镜上施法即可观尘世百态。
凉越见之心喜,便向善工星君求要了此镜。
得此镜后,他便时常于府宫之内借镜观尘,窥探起命簿上所书凡人的生平。
初时,得窥凡境已是令他欣喜不已,可时日愈久,对凡人的关注愈深,凉越便忍不住生了共情,欣他人之喜,忧他人之伤。
一来二去,他便开始时不时的借着职位之便,在命簿上为那些人添上个一两笔。
因为他的插手,很多凡人的命数中出现了变数,这书生便是其一。
凉越一直关注着书生的生活,书生两人相约见面的那日,他其实一直都守在观尘镜前。
可以说当时书生等了多久,他也就在府宫之内陪着等了多久。
但比起书生一无所知的等待,他看到的其实更多,知道的也更多。
他在镜内看到了芸娘的魂魄。
也许是执念太深的缘故,芸娘在死后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还是浑浑沌沌的飘到了两人相约的地点。
可惜当时的她还不懂凝形现身之法,更不知如何将自己的声音传给书生。
她只能焦急的围着书生不停地打圈,竭力呼喊书生的名字,妄图引起他的一丝注意。
可惜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书生都注定无法听到。
他只能全然不知的等待,又全然不知的失望。
凉越从头到尾见证了一切,最后他看了一眼被烈日灼伤却依旧不肯离去的芸娘,又看了一眼满面绝望苦等一整日的书生,终于忍不住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他默默提起了手边的笔,缓缓的在命簿上添上了两句。
就此,书生手里的《浔河春市图》便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功效。
只是,他终究并非每日都时时刻刻关注着书生的一举一动,所以对书生的事情也不敢说是了如指掌,信息上难免会有些错漏缺失之处。
但仅仅是这些已经令严溪心满意足了,比起最开始对情况的一无所知,现在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凭借着这些信息,她可以更准确的判断出书生的性情为人,也能够从中推测出他的行为方式从而采取最合适的行动方针。
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吗,严溪深以为然。
满意的摸了摸凉越的头发,严溪神情真挚的向他谢了道。
“小凉越,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之前她的确是不得已用了些小心机,逼得凉越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都给吐了出来,可此刻她的感激也同样是真心的。
她知道凉越之所以会轻易的将一切告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心地善良,对自己心存着一分愧疚,而自己不过是利用了这份愧疚。
凉越被谢得害羞的红了脸,只不断摆手连说不用。
严溪看着他的羞赧模样,眼中笑意弥漫,也不刻意收敛,就接着同他讨论起了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