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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线索

周一,学校。

聂希泽承了江柔几个大人情,在课间找上她,说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一定尽己所能。江柔不信,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笑着看他:“就你?整天忙得跟国家领导人似的,做什么事情都要安排别人代劳,我还是不指望你了。”

她说的是事实。本来她也不是为了得到聂希泽的回报才帮他的。

聂希泽微微叹气,说:“我现在没有办法,可以后不会这样。”

“以后?我可不相信什么以后。”江柔想了想,折中道,“但是我这个人好奇心特强,你只要告诉我你每天匆匆忙忙、到点消失,是去做什么了就行。”

聂希泽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说:“没什么……我只是,家里人管得比较严。”

“唉,你拿话诓人也该好好选选对象吧。”江柔摆摆手,“不愿意说,我又不会逼你。”

聂希泽有点着急,解释道:“我没有骗你!我家司机每天都会按时接送我。”

江柔说:“然后呢,那又怎么样?”

聂希泽突然有些丧气,轻轻摇头说:“没什么,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喂,可是你不说,更不会有人懂啊。”

聂希泽顿了顿,雪白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江柔不耐烦地挥挥手,往教室走:“行了,磨磨叽叽的,一点都不爷们儿。等你什么时候酝酿好了再告诉我吧。”

那天放学,江柔意外地看见李明恺的车。李明恺在等她。昨天那件事后,他把自己送回家就又匆忙出去了,什么都没跟江柔交代。江柔自己把整件事情盘算了一遍,脑补了一出大戏:李明恺其实是警方的卧底,负责使出美男计勾引王老板的女人关柳,她刚来南京那会儿,估计他就是天天忙着施展美男计才没时间陪她。李明恺肯定从关柳嘴里套出了重要情报,再假装跟她分手让她去找王老板。昨晚,他带着一帮小伙伴跟上了关柳,打算端掉王老板的老巢。可惜还是让狡猾的敌人逃走了。

嗯,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江柔走到李明恺跟前,仰头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是想解释昨天的事情吗?”

她想说自己已经猜出来了。

李明恺给她拉开车门:“上车。”

是丰田霸道,和他的人一样野。江柔爬上去,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李明恺发动车子,在放学人流最多的街道上缓缓行驶。江柔突然想,这车不单单野,其实也稳,结实又抗造。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李明恺看到另一辆车。他想了想,偏头问江柔:“你跟聂家那小家伙熟吗?”

江柔说:“你指的是聂希泽?”

“嗯。”

江柔不打算告诉他真相:“我们不熟。”

李明恺“噢”了一声,貌似无意道:“你有空可以多跟他相处相处。”

江柔有些诧异,看向李明恺:“什么叫多相处?”

“这小子挺可怜的。”

“他有什么可怜的?”

李明恺说:“要是我给你报十多个辅导班,学钢琴、围棋、书法、美术、击剑、马术、国际礼仪……每天安排司机到点接送,如果接不到人,就关禁闭。你觉得怎么样?”

“你敢?你凭什么给我报这些!”江柔眉头一皱,跟着反应过来了,“啊?你是说,聂希泽在学这些?”

李明恺说:“是啊。听叶盛哥说的,前几年他反抗得厉害,初中暑假的时候为了不去上课,假装精神病,后来被发现了,他哥一气之下把他关了一个月禁闭。”

江柔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呢?”

李明恺深深看了一眼前头那辆车里聂希泽的背影,重新启动车子,语气淡淡的:“然后啊,真的得了抑郁症,休了一年学。”

江柔总算明白了聂希泽所说的“我家里人管得严”是什么意思。她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喃喃道:“都逼成那样了,现在还这么补课?他不是亲生的吧?他哥不是很厉害吗?他家人图什么啊!”

李明恺也说不清楚,只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苦了他了。”

因为聂希泽这个插曲,江柔的脑子乱了一路。直到李明恺停车,江柔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

她拉开车门,发现李明恺把自己带到了昨天那条街上。

“你怎么……”

“恺哥!你来啦!”这时,一个雀跃的身影从街边一家店里蹿了出来。

江柔一看,这不是印帅吗?目光上移,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饭店,满是油渍的招牌上印着几个大字——印尼炒饭。

店装修得不怎么样,卖的东西倒蛮国际化。

“哎?你怎么也来了?”印帅看见江柔,心生疑惑。

“我怎么不能来?我来你们家吃饭,你是不是也要拿我当偶像?”

印帅冲江柔做了个鬼脸:“才不要!”

这时,印帅的父母闻声从里头出来。他们似乎都跟李明恺很熟,尤其是女主人,把两人往里面唯一的包间引:“想吃点什么?”

李明恺看向江柔,后者也不客气,指着墙上张贴的菜品说:“一份招牌印尼炒饭。”

李明恺道:“再加一份牛肉炒面。”

“要得。你们先坐噻。帅帅,莫愣着,去把空调开起,倒两杯水!”女人说的不是南京话,听着倒像是川渝一带的口音。

江柔和李明恺在包间坐定。她看向李明恺,这是他们头一次正儿八经单独在外头吃饭。江柔挺了挺腰,显得更庄重正式,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李明恺却不急,等到印帅把水送上来出去后,才开口:“我送你的簪子你戴着挺好看。”

就为了说这个?大哥你搞我呢?江柔无语,说:“也就图个写作业方便,一绾就上去了。”

她刚说完,李明恺伸手从她脑袋上抽走了那根簪子。她的头发失去了固定,一下子散了下来。

“喂!”江柔连忙拢住头发,不高兴地看过去。却见李明恺将那簪子拿在手里把玩,一只手不知按到了哪里,轻轻一抽,簪子的尾部竟然被拔了出来!不,不只是尾部。江柔清清楚楚地看见,簪尾连着银白色的一条,在灯下反着光……那是一柄锋利的小剑!

她居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几乎每天都戴着的簪子里面,有一把利刃!

“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李明恺说,“我给你做的,是一把藏剑簪。”

江柔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他接着道:“你这个丫头没什么安全感,也比我想象的更野。”

江柔没好气,谁更野?

“可是你还不够。”

江柔忍不住道:“我什么不够?”

李明恺敲敲桌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过硬的本事不够。”

李明恺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他给她示范正确的拔剑方法。江柔凑过去仔细看,发现其实剑身处才是最花工夫的地方。

“我给你这个不是为了助长你的嚣张气焰。只是,如果遇到昨天那种情况,最后一刻没有人来帮你,我希望你能有一个自救的机会。”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更希望你永远不要落入需要拔出它的境地里。”

江柔心里一动。李明恺把簪子还给她,见江柔还有些怔忪,心说这丫头还不错,起码知道感动,晓得自己是为她好。下一秒,就听江柔开口道:“李明恺,这簪子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李明恺清了清嗓子:“不全是,那个,外面的木头确实是我……”

江柔拿着簪子重新把玩:“怪不得,我就说这精华部分你哪做得出来。”

嘿,这小白眼狼!

这时候,老板娘端着食物进来了,看见江柔,笑说:“这丫头长得真乖,念几年级了?”

江柔对这种问话方式已经完全免疫了,直接说:“五年级。”

老板娘又夸了几句,推门离开了。李明恺忍俊不禁,说:“奇怪,你这个头没可能再长长了吗?这身量就是个小学生水平。不,现在小学生营养跟得上的,都比你高多了。”

江柔的痛处被一戳再戳,忍无可忍,把刚刚按回去的簪子直接朝李明恺插了过去。李明恺比她灵活,一抬手,手腕转了个花直接扼住了江柔的手腕,轻巧巧地夺走了她的簪子。

江柔心里一急,说:“你耍赖,我没准备好!”

李明恺松开手,把簪子丢回去,懒洋洋地说:“那你准备好再来。”

“不跟你闹,饭都凉了。”江柔和他一交手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立刻转移话题,从筷筒里抽出筷子。

下一秒她却瞪着自己面前的饭傻了眼:“这是欺负我没有去过印度尼西亚吗?这是印尼炒饭?这不就是蛋炒饭配咸菜吗?”

李明恺比她淡定得多,抽出筷子,低头吃起了自己的炒面:“透露给你一个信息,印帅他爸单名一个尼字。”

两个人吃完饭还不到七点。

李明恺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嘴,一边说:“这家人是从四川来的,在这里开了十多年店了。”

江柔觉得李明恺肯定还有话要跟自己说,就顺着他道:“他们家有亲戚在这儿吗?怎么会千里迢迢搬过来?”

李明恺说:“来找孩子。”

江柔一愣。

“印帅上头其实该有个姐姐,七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了。”李明恺说,“老印家本来条件不错,啃老本都能活得很滋润。可为了这孩子,变卖了家产,找了很多年,后来跟着线索一路到了南京来。”

“那……还没找到?”

“没。但根据仅有的线索,那孩子十有八九被卖到了这一带,夫妻俩舍不得走,就定居在了这里。”李明恺的语气少有地凝重,“一直没有新的消息。可二十多年来,即便是生了印帅,他们也没放弃过跟进这件事。”

江柔心里一时有些堵,她想起宋琦。他的亲生父母会不会现在也在某个地方,一直苦苦地寻找他呢?或许,他们已经到了南京城也说不定;又或许,宋琦捡废品的时候,就碰到过,只是他们认不出他了……江柔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他们现在在这一片开店,除了谋生,也给警方提供线索。”李明恺继续说,“我跟他们认识两三年了,王老板那条线,最早就是他们提供的。”

江柔心尖一颤,看向李明恺:“你是说,那个夜总会的老板,在做买卖小孩的生意?”

她设想过王老板可能涉黄涉赌甚至涉毒,却没想到他干的居然是这种勾当。江柔不由得问道:“你真的使了美男计从关柳口中套消息?”

“你想什么呢?”李明恺无奈道,“关柳是我们的人。但她不是警察,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自愿加入我们这个组里的。”李明恺有很多东西没有说给江柔听,只是大致将一个抓捕过程跟她说了说,“我们都不知道夜总会还有另一个后门,事发突然,没有人蹲守,所以让他逃了。”

李明恺说:“不过因为你,我们扣下了那个公文包和他的司机。江柔,尽管有很大一部分侥幸成分,可是这一次,你立了大功。”

虽然李明恺的话不算中听,但江柔心里挺高兴。她说:“王老板的公文包里面有什么重要信息吗?其他被抓到的人,能审出来什么吗?印帅的姐姐还能找到吗?”

江柔抛出来的一连串问题,李明恺要么不能回答,要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孙队他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会尽力去查。”

江柔脱口问他:“那王老板和凤凰西街附近的那个老拐子有关系吗?”

李明恺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李芬的事?”

江柔心里一顿,连忙说:“我也只是……听说……”

“撒谎!”李明恺突然握住江柔的双肩,直直地盯着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柔肩头一痛,几乎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响,她不舒服地挣了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明恺却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语气反倒更重了:“你先告诉我!”

江柔大声道:“你是在刑讯逼供吗?!”

李明恺被她吼得一愣神,江柔立刻挣脱开去,气鼓鼓地揉着肩膀:“我是犯人吗?你用得着对我这样?”

李明恺深深呼吸,以双手撑头:“对不起……这个案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柔知道事态严重,没打算隐瞒这种事情,她说:“告诉你可以,但是有一件事你要先答应我。”

“好。”

江柔这才把自己认识宋家兄妹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明恺,却没告诉他宋家那个隐蔽的立柜。

“宋珍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宋琦早熟,也懂得多。也许他那边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江柔说,“不过我们有见面的暗号,除非你答应我不把他们交给警察,不要把他们带去福利院,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李明恺思忖片刻,答应了江柔。

“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江柔说,“难不成你以后想做警察?”

“不全是。”李明恺的声音有些低迷,江柔听得出他心情不佳。

“这些事你本来有权知道,我也没打算瞒你。”他低声说,“我之前说了,我们那个组,包括线人,不是警察的大有人在。之所以加入组里,各有各的原因。”

江柔在心里说,其实真的会不计报酬地去做这件事的人,不外乎是被拐卖儿童的亲人或者被拐卖者本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憎恨人贩子。那李明恺……

“我有一个妹妹。”李明恺的声音里有压抑的痛苦,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她叫李明萱。”

李明萱是个小天使,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说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这个小生命降临在地球上的前五年,备受来自父亲、母亲、兄长、邻居叔伯的呵护。如果她是一株幼苗,那将被疼爱浇灌长大。有很多人,将高举双手,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她或许会长成知书达礼的小淑女,或许会长成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或许会长成任性泼辣的小霸王……都没关系,只要她是李明萱就好。

在李明恺的描述里,江柔接触到了一种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人生。他说的那些爱,江柔觉得陌生而充满诱惑。她突然有点羡慕他口中的李明萱。

不,她还有点嫉妒。因为那个最疼爱最疼爱李明萱的人,是俞晴妈妈。

“小萱五岁那年,我妈带她去公园玩的时候,一转身的工夫,她就被人抱走了。”

“那时候,她才这么一小点,带着兔耳朵的头饰,穿粉裙子,看到谁都咯咯笑的。”

“不是恶意报复,也不是绑架。就是一个人贩子,伺机拐带孩子,选中了小萱。”

江柔有时候是相信命的。天灾人祸,这个世界上不可规避的随机事件太多,而其中有一些是不论你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幸免的。

“我妈一直很自责,在家里一病不起。”李明恺说,“我父亲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但是没有一点点线索。没有人敢想后果,只能自我安慰,小萱可能被卖到另一户人家里,同样被当成小公主。”

事情出在那样的家庭,江柔光是想就知道当时肯定出动了大量警力。也完全可以想见,对李卫平乃至李家而言,找不回女儿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言和看过的新闻,街头断手断脚乞讨的孩子、被虐待的养女……连她这么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心惊胆寒,干妈怎么受得了?江柔的背心渗出冷汗,心疼得发颤。

“我那时候很小,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不一样。”李明恺的语气一点一点冷下来,“就算死磕到底,我也奉陪。”

李明恺需要先去处理其他事务,他跟江柔约在了那周周五,也是江柔最后一次带宋珍打点滴的日子。下午一放学江柔就过去了。怕吓到宋家兄妹,江柔让李明恺先不要露面。

打完点滴后,江柔去街边摊子上给宋珍买糖炒栗子。宋珍一直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的。

宋琦在江柔身边,说:“小珍跟我说,她很喜欢你。”

江柔“唔”了一声,从老板手里接过热乎乎的一大袋开口栗子,从里头捡出一个来,仔细剥出圆滚滚的金黄色栗子肉,送到宋珍嘴边:“喜欢我?眼光不错。要一直喜欢我啊。”

宋珍似懂非懂地点头。

江柔和宋家兄妹往回走。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江柔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宋家的情况。宋琦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被拐来的,只知道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亲生父母身边了。几经转手,六岁那年,他来到宋珍母亲——李芬身边。李芬没有丈夫,一个人生活。那个时候,宋珍在李芬肚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李芬没有再把宋琦送走,而是骗宋琦,告诉他,她才是他的母亲。很多人以为小孩子容易糊弄,也不记事。可事实上,宋琦一直心存怀疑,并且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肯定,自己其实根本不是李芬的儿子。

有哪个母亲会三天两头失踪,不让自己的孩子上学,而是让他每天出门要饭、捡废品回来卖呢?那个时候宋珍已经两岁了,每天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着他口齿不清地喊“哥哥”。他出门捡废品回来,每每碰到被人丢掉的玩具,都要仔细清洗干净,拿去给小珍玩。

宋琦从没想过未来,只觉得虽然这个假妈妈很凶,又常常不在家,但是妹妹很讨人喜欢,所以日子也过得挺开心。宋珍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宋琦本以为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他捡一辈子废品,把妹妹养大。他甚至想着,等他长大了,就能捡更多的废品,或许这一整个区的废品都会被他一个人承包。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开始攒钱,到时候,给小珍做陪嫁的嫁妆。

可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李芬在一个雨夜里,带回来一个熟睡的小孩子。那个孩子不过五六岁,穿着很漂亮的花衣裳。宋珍很喜欢,盯着那个孩子一动不动。李芬看到这一幕,把两人身上的衣服换了过来,还对宋珍说:“用不了多久,妈也让你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李芬一大清早抱着那个女孩子走了,半个月以后才回来。她回来那天,还带了个男人。两人红光满面的,宋琦看到李芬手上多了一个玉镯子。她还难得地买了一只烤鸡回来。

吃完饭后,李芬和男人把宋琦、宋珍赶出去了,门一锁不知道在干什么。那男人不姓宋,应该不是小珍的爸爸。宋琦想了很久,他觉得李芬就是街头巷尾人们说的老拐子,那个男人可能也是。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谁,如果惹毛了李芬,她把他送走了可怎么办?他去哪里都无所谓,可是小珍要怎么办?

宋琦觉得还是要等自己长大了才行,他可以直接把小珍带走。有个词叫“远走高飞”,对,他就要跟小珍远走高飞。

后来,那个男人成了家里的常客,宋琦就一直在捡废品和等待自己长大。再后来,李芬突然消失,警察来了家里,那个男人也没再露过面。

那天他刚好带小珍去河边玩,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了警车。自从猜测李芬是老拐子以后,宋琦就一直很警惕,所以一看见警车,立刻带小珍躲了起来。他等到警察都走了以后,才回到家里,可是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生活,于是他想到了立柜后那个本来被李芬当作储藏间的小屋子。

没有李芬,不能抛头露面继续卖废品,偏偏小珍又受凉生了病,他们所剩不多的钱很快花完了。宋琦只好铤而走险。他从来没有干过这档子事,颤抖地抽出了一个正在排队结账的女人的钱包,小心地抽出一张50块钱的钞票。就在他把钱包和剩下的钱还回去的时候,被抓了包。他撒腿就跑,可还没跑到路口就被捉住了。

失主是个凶悍的女人,一巴掌打了上来,尖利的指甲立刻在他的脸上划出几道印子。她一边搜他的身,一边骂:“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偷东西!你个没家教的,走,跟我去派出所!”

宋琦心里很绝望,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小珍可怎么办?他害怕极了,哆嗦着给女人当街跪了下去:“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聂希泽出现了。宋琦不知道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为什么要帮自己,甚至……他还被那个女人狠狠推搡了一下摔倒了。可一直到最后,聂希泽也没告诉宋琦为什么要帮他。他只问了宋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钱包还回去?”

他只得老实回答他:“买药……只要四十多块……”

江柔把宋琦和宋珍送到了家门口。她问宋琦:“以后打算怎么办?躲着警察,一辈子活在大衣柜里?”

宋琦咬咬嘴唇,说:“你能不能借我钱?”

“你想做什么?”

宋琦说:“我想带小珍去乡下,那里没有警察来抓我们,我可以继续捡废品卖。”

江柔说:“你不怕你出去捡废品的时候,小珍再出点什么事?”

宋琦不说话了。江柔靠在门框边,脚随意地踢着大门:“我能帮你,就看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宋琦想了一会儿,说:“只要不让我们分开,我就愿意。”

“没问题。”江柔拍拍手,“李明恺,你出来吧。”

一个身影从屋子后面绕了出来。宋琦和宋珍都吓了一跳,宋琦一下子挡在宋珍身前,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你不是答应过我们,不会带警察来的吗?”

“我不是警察。”李明恺微微弯腰,目光与宋琦的眼睛相平,“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和你妹妹,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这似曾相识的口气。站在李明恺身后的江柔轻轻弯了弯唇角。她想,自己和李明恺有些地方还真像。没准在某个平行空间里面,他们真的是兄妹也说不定。

李明恺开出的条件让人很难抗拒。他将把两人一起送往“保幼园”,提供他们念书的机会,他们仍旧可以每天生活在一起。

“保幼园是由基金会资助的公益组织。”李明恺解释,“收留的大都是像宋琦这样背景的孩子。”

宋琦反复确认了自己可以和小珍在一起后,才应了下来。

李明恺接下来的几个问题,都是江柔已经问过的,关于李芬平时来往的人、带回来的孩子的数量和对长相的大致描述等。江柔在一边听着,知道宋家兄妹才这么一点大,其实能够提供的线索非常有限。宋琦在李芬身边的时间前后加一起不过七年左右,可按照李明恺所说的,李明萱失踪的时间怎么也有十年了。希望实在太渺茫。

其实有一句话,江柔自从听说了李明萱的事情以后就很想说,不过她明白,李明恺心里也清楚。李明萱是从南京被拐走的,极大的可能是,她,甚至那个人贩子现在都已经在千万里之外了。李明恺因为没有具体的线索,所以只能在源头地不停寻找,很有可能只是徒劳。

或许,他是在赌一种可能。他在赌,当年李卫平第一时间派人值守搜查各大交通要道,在那个境况下,人贩子根本没有机会把孩子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又或许,他只是不舍得放弃,就像印帅的爸爸妈妈。

江柔想到这里,眼睛有片刻湿润。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舍不得她的人已经死了。哪天她要是丢了,都不会有一个人锲而不舍、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去找她。

她默默把眼睛眨干,在心里淡而凉薄地说:江柔,你有点可怜。

最后,李明恺问宋琦:“平时除了宋珍,你还有没有来往比较密切的人?或者,对你们不太一样的人?”

和宋琦来往密切?他这是什么意思?江柔微微扬眉,收回心思,看向宋琦。宋琦想了想,先是摇头。他身后的宋珍眨巴着眼睛,悄悄拉了拉宋琦的胳膊。

“哥哥,那个蛋糕店的姐姐。”

李明恺追问:“什么蛋糕店的姐姐?”

宋珍把脑袋又缩了回去。宋琦抓抓头,低声说:“我以前捡废品的时候,路过一家蛋糕店,里面有一个姐姐人好,给我蛋糕吃。后来,我每次过去,碰到她值班的时候,她都会给我吃的。”

这没什么不正常的,江柔想,看见小孩子以捡废品为生而起了恻隐之心吧。

李明恺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问道:“除此之外没有了吗?”

他想问的是还有没有别人。可宋琦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还在问那个姐姐的事。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说:“有一次,是过年的时候,那个姐姐一个人值班。她心情不好,蹲在我面前哭了。她还说,对不起,她也不想。但是,我觉得她应该不是跟我说的,她不仅没有对不起我,那次还给了我很多很多吃的……”

李明恺回头看了江柔一眼,后者也在看着他。他们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怀疑。

“告诉我那家蛋糕店的地址。”李明恺站起身,“你说的那个姐姐叫什么?”

宋琦说了一个地方,又摇头:“我不认识字,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那个姐姐很好认。她特别特别白,嘴巴是红色的。”

江柔心想,这算特别好认?

李明恺说:“行,我知道了。明天会有人过来带你们去保幼园。”

江柔上前一步,对李明恺道:“我也要去。”

李明恺没有拒绝。

江柔没想到,仅凭着“她特别特别白,嘴巴是红色的”这句话,她和李明恺一到那家蛋糕店就认出了那人。江柔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个女人的长相,但如果非得让她形容的话,她也只能说——这个女人皮肤白得透亮,双唇红得惊人,双眸黑得摄人。这三种颜色交杂在同一个人的脸上,勾画出一个旧时美人的模样来。

她没有涂口红,甚至没有化妆,穿一身素白的羽绒服,竟然仍能让人一眼看出身段苗条。

她素淡地站着,却明丽照人。很明显,李明恺也一眼认出了她。他看见女人胸口的工作牌,上前一步说:“秦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女人名叫秦芩,她似乎有些被吓到,抬眼看见李明恺和江柔,喃喃道:“我……认识你们?”

声音温软,能酥进人骨子里。江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李明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问你一点事。”

江柔注意到那是一张警官证,但是很明显,那一晃而过的证件照里面的人并不是李明恺。秦芩显然没有发现,她脸上现出明显的恐惧。江柔莫名地觉得她的每个模样都很美,我见犹怜,偏偏——一点都不显得造作。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是这样,一颦一笑都夺人心魄。

三分钟后,几人在蛋糕店隔壁的茶餐厅里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李明恺欠缺怜惜美人的细胞,他仍旧硬邦邦地开口:“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常来这里捡废品的孩子?”

秦芩稍稍松了口气,说:“我认识他,也不算是认识,只是看他可怜,给过他一些吃的。请问……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李明恺盯着秦芩,说:“是有些事情。他母亲正在被通缉,她是一起拐卖儿童案件的重要嫌疑人。”

秦芩双目微张,下意识地想要掩盖自己的情绪,连忙低下了头。李明恺自然没有放过她的表情变化。他拿话试她:“有人说,看见你和他母亲有来往。”

秦芩一下子抬起头,脸一瞬间变得苍白:“我、我不认识他母亲……真的!警官,我、我……”

李明恺语气冰冷:“你别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

秦芩的心“咯噔”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重新半垂下头去。

江柔一直坐在一边,这时候才开了腔:“姐姐,你今年多大呀?”

秦芩碍于李明恺,不敢不回答她的话:“我二十了。”

“你家住哪里?听你说话不太有南京口音呢。”

秦芩迟疑了片刻,说:“我、我家就在郊外的一个小村里。我之前在外地,前两年才回到南京……”

江柔说:“外地是哪里?”

秦芩支吾着,小声说了一个地名。江柔没听过这个地方,诧异地看着李明恺。

“在陕南?”李明恺紧盯着女人,说,“这地方很偏,你为什么去那里?你家里人现在可都健在?介意我与他们见个面吗?”

秦芩突然站了起来,江柔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可她仍鼓足勇气面朝李明恺,一字一句道:“你别问我了,我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嫌疑,就找证据来抓我。”她说完这些,似乎花了不少力气,连腿脚都有些发软,跌跌撞撞往外走。

李明恺似乎想追,但看那女人的态度,显然是不肯再说什么。他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甚至他自己都不是正规编的警官,更不可能现在把她带去局里问话。

“李明恺,陕南怎么了?”江柔问他。

“几年前,孙队他们破获了一起小型的拐卖人口案件。只抓住了三个人,还都不是核心成员。”李明恺低声说,“其中一个落网的嫌疑人,是负责跑运输的,他交代说他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跑单线。而那条单线,主要目的地,就是她说的那个地方。”

江柔想了想,说:“可我觉得她看起来不像坏人。她实在不像是有胆子做这些的人。”

李明恺深深看了江柔一眼,他说:“我没有怀疑她。”

“那你……”江柔蹙眉,大脑却在不停运转,终于有了点头绪,“对啊,几年前秦芩也不过十多岁。难不成……”

“我觉得她是受害者之一。”李明恺说,“可是,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江柔说:“可她不肯说啊,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开口呢?”

李明恺却好似胸有成竹,说:“这时候,就需要一个人出马了。”

“谁?”

“陈探。”李明恺说,“也在我们志愿组里。盯梢侦查、套话打探,他最擅长。”

在案子的推进中,12月悄悄拉开序幕。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再也不能像漫天飞舞的生化武器一般嚣张横行,取而代之的是簌簌冷风带来的刺骨寒意。

11月末的期中考试成绩发布,江柔数学和物理两门挂彩,和同样考得不好的叶菲菲一起被请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喝茶。

从初中开始,叶菲菲的成绩就一直稳定地保持在班级下游,陈老师也只是加以敦促,没有说太多。倒是江柔,陈老师没想到她是这个水平。毕竟谈昭远带她来的时候,夸她的话还是说了一大通的。

“我刚刚给你家里人打了个电话,说了说你的情况。”陈老师说,“你是谈昭远极力推荐到我们班来的,我之前大意了,没想到你的基础这么不扎实。”

江柔迟疑地“啊”了一声。考得不好就不好嘛……干吗跟干妈说?

陈老师仔细观察江柔的表情,见她没有一点点因为考得不好而难过的神色,不由得问道:“你对你这个成绩,有什么看法?”

江柔想了想,说:“我把我会的题目都写上了,不会的我都没写。”

陈老师被她这话呛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迟疑片刻才说:“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别人会写,你不会?”

江柔说:“因为我没有复习,基础也不行,有的内容都不太能听得懂。”

道理挺清楚的,但这个语气……不对啊。

陈老师说:“你两门不及格,差点就垫底了,不觉得丢脸?”

江柔反问他:“我为什么会觉得丢脸?”

陈老师有点动怒,觉得她一个高一的学生了,这点事情都拎不清实在是太不像话:“你考成这个样子!拖我们班平均分后腿了,你看看我们每一科的平均分,再看看你自己的成绩!你还觉得有理了?”

江柔有些愣。这些话,以前从来没有老师跟她说过。从小到大,她没有为成绩发过愁。对她来说,有一些人学习不好,就跟一些人学不好唱歌、学不会打架、学不会弹琴是一样的。很普遍,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和短板。上课的时候,听得懂、觉得有意思就听,听不懂、觉得无趣就不听。她没有打扰任何一个人,难道也有过错吗?

从前江少忠和那个女人从来没有在这方面约束过她,更不会要求她考到多少分。就连她初一一整年全凭心情上课,江少忠也只是让她不要做得太过。他对她的要求总归不过是:健康、快乐、自由、守法。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成绩跟羞耻心也应该挂上钩。但陈老师说的这些,似乎也有道理。

江柔说:“那我下次考试好好复习,一定考到平均分以上。”

陈老师实在是琢磨不清这个小丫头的脑回路,碍于谈昭远和李卫平,到底没有把话说得太过:“你已经高一了,有些道理你自己应该明白。其实你考不考得上大学,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对你自己来说,那可是一辈子的事!”顿了顿,见江柔在听,又说,“老师知道你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放弃自己的未来。当然,每个人的未来都有很多种可能,老师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要考多高的分数。每个人扮演的角色都注定不同,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能到达某一个平台,你甚至都没有机会获得更多的可能。”

江柔怔了怔,抬头看向陈老师。后者被她突然这么一看,觉得有些蒙。江柔说:“陈老师,其实你说这些话是为我好吧。”

“我……”

“我以前的老师,在路上迎面看到我的时候,都要绕路走。”江柔老老实实地说,“他们挺怕我的,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陈老师心里一怵,回味过来江柔这番话的意思,心底又一软:“过去的那些,我们没有必要过多地在意。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每个人都注定要往前走的。”

江柔微微垂眸,轻声说:“谢谢老师。”

江柔没想到,除了陈老师,关心她成绩的人有那么多。下午她一放学,就接到李明恺特地打来的嘲笑电话。

“乖小兔,你这成绩也太寒碜人了,居然连我都不如。你不知道,我以前因为谈昭远那个家伙,受了我家老头多少年的挤对。”

江柔莫名:“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

“阿远跟我说的啊!”李明恺说,“我妈接到老师的电话都愁死了,打给阿远,让他抽空好好给你辅导功课!”

所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江柔有点郁闷,低声说:“干妈不喜欢考试成绩不好的吗?”

“废话。”李明恺说,“所以我妈最喜欢的就是阿远那家伙,因为他年年考年级前三。这周末我妈生日,你这成绩还真是一份‘好礼物’。”

“你别说了!”江柔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咬咬下唇,“我下次会考好的。”顿了顿,又强调一遍,“我一定会的。”

“你才高一,急不来。不过有阿远,你就放心吧。”李明恺倒不是很担心江柔的成绩,说,“秦芩那边,有线索了!”

江柔因为最近学校事情多,都没来得及问李明恺进度,这时候连忙道:“怎么样?”

“陈探出马,一个抵俩。”李明恺语气中隐隐有欣慰,“我猜得没错,秦芩就是当年的受害人之一。不过,她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而是……换亲。”

“换亲?”

“对,简单来说,决定把她送去陕南的人,是她自己的妈妈。”

江柔听见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换亲这个做法在很多落后的村子里都挺常见,两个家庭互相交换女儿来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对他们而言,这样会……节省成本。”李明恺说,“秦芩说,当时他们那个村子里,有一个说法,说是换亲的村子相隔得越远,生出来的孩子越聪明。”

这倒不是没有科学依据,江柔想起生物课刚学的遗传学。父母在血缘分支上较远的人平均而言会长得更高、更聪明……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知识会以这么一种丑恶的方式被人们利用。

“刚好他们村里有一个常常跑运输的人,跟陕南那边搭上了线。”李明恺说,“所以那些年,这两边互相换了十多个女孩子。有一些很小就被送过去了,像秦芩,算是年纪比较大了,去的时候已经快十岁。”

“可是……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江柔说,“那种村子,对这样的人不都会看管得很严吗?”

“这一点,她怎么也不肯说。”李明恺道,“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过多追问。不过,她愿意提供当初那个中间人的线索。我们很顺利地逮捕了那个中间人!”

江柔听他的语气,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果然,他接着说:“那个人本来怎么都不承认,后来扛不住我们日夜连审,除了交代参与换亲以外,还说漏了嘴,被我们问出他在十年前,和几个人一起拐卖过儿童!”

李明恺在那头深深呼吸,继续道:“他说其中一个孩子,就是在玄武湖公园拐来的。江柔,时间和大致地点都对得上!”

江柔的心悬起来,追问道:“然后呢?”

“他不是主要负责人,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去向。但是我们已经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去扩大搜索了,并且根据他那些年的生活轨迹,去实地全面搜查!”李明恺很激动地说,“乖小兔,我有一种感觉,我很快,很快就能找到至关重要的线索了。”

江柔的情绪被他调动,忍不住说:“这样的话,干妈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妈那几年因为这事,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如果不是确凿的消息,我不打算跟她说。”李明恺情绪高涨,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合眼,“再说,她快过生日了,先不说这些让她烦心的事情。”

一提起俞晴的生日,江柔有些郁结。她要是早知道俞晴这么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她就铆足劲去学习了啊。可是现在……她早早精心准备好的,试得鼻子都要失灵了才选出来的香水,恐怕都要因为她的成绩大打折扣了吧。

还有什么能补救的呢?吃晚饭的时候,江柔一直沉默,心里盘算着要给俞晴再准备点什么更好的礼物。她那副安静的样子,落在俞晴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

俞晴给江柔舀了一勺龙井虾仁,说:“一次考不好没关系的,别灰心。咱们毕竟是落了一些课程,一时半会儿赶不上不要紧。阿远已经跟我说了,这周末开始来我们家帮你补习。”

江柔“啊”了一声,乖巧地点头:“我会好好学习的,下次我考年级第一。”

她这话逗笑了俞晴。俞晴忍不住说:“傻囡囡,年级第一没那么好考的。我只是希望你呀,以后能考一个好大学,这样我们也算对得住你和你父母了。”

江柔认真地看着俞晴:“不,我肯定能考年级第一给你看的。”

俞晴和旁边的沈姨都笑了起来。俞晴说:“好呀,你考到年级第一的话,干妈就许诺你一件事。不管你想要什么,干妈都给你买,好不好?”

江柔点头。

“也就是我的女儿才会这么可爱。”俞晴越看江柔越喜欢,“对了,我前两天买了对紫水晶耳钉,很适合你们小姑娘的。”

江柔连连摆手:“干妈,你都送我好几对耳钉了……我又没有打耳洞,戴不了的。”

俞晴有片刻恍神,愣了愣,又仔细看了江柔一圈:“噢,对,我又给忘了,你没有耳洞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现出一丝怅然若失。江柔其实注意到,叶菲菲还有大院里其他女孩子,哪怕比自己小很多,都已经是穿了耳洞的。俞晴非常喜欢送自己和叶菲菲各种可爱精致的耳钉,还说,小姑娘要学会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才好……

江柔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主意来。吃过饭,她回到卧室,给叶菲菲打了个电话:“菲菲,周五放学以后你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那个时候,在江柔小小的还容不下很多人和事的心里,觉得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顶重要顶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取悦俞晴。做什么没关系,她高兴了,比什么都好。

这个寄托着她无尽隐秘希望的女人,这个能让她第一次感知到母亲的温柔的女人,让她心生温暖与前所未有的迷恋。

可很多年以后,当江柔回望往事,清楚地看见那个12月,像一道巨大的沟壑横亘在她的过往中。而后,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她不需要,也无人可取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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