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侧的石壁上有个小洞,不高不矮,正好齐平于小少年白垩胸前,可以看到里面不规则的形状,原本这面石壁是完好无损的,而这正是被白垩抠出来的小洞,他从里面找到了两块五花白岩石,当作取火用的打火石,柴禾烧尽的时候,他又把那两块石头一前一后塞了进去。
还是有刺眼的裂缝,除去多了这原本没有的裂缝,竟是对的很公整。只是洞里的少年丝毫没有注意,那原本就显眼的裂缝,愈发大了很多。
傍晚确是要来了。
洞内人影儿静立。察觉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双手在胸前,十指规律的相扣又松开,又相扣,始终和心跳保持一条线的频率。
白垩不多走动,安静站着,认真注目着洞外风吹草动,只是久等没有那些高贵仙禽的影子,让他担忧中也多了不安。
想着接下来路数的可行程度,白垩放下“作法”的双手,那羽袍一直搭在他的手臂上,此刻他拿起袍子往背后一披,飒飒出声,好不潇洒。
人靠衣装马靠鞍,说的一点都不错。再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如同没穿衣服的公子,再俊,那也只是女子眼里的故事。破布烂帽的书生再穷,可故事都在自己这里,总有几分书卷气。
白垩束腰,又试了试紧松程度。觉得刚刚好,他揪开内衫衣领,摸起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佩,每次看到这块玉佩,像一剂定心良药作用在少年心里,怒气郁气就平静下不少,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反正很通灵就对了。
玉佩图案中通常以龙、凤、灵芝、祥云等雕刻作样式,其中寓意不需多言。比如什么长寿佩、消灾佩、官运佩、福贵佩,这佩那佩数不胜数,花样繁多,都是持玉者对生活更进一竿的美好祝愿。如今多是达官贵人佩戴的多些。
小儿佩玉,图案大多刻蝉,寓意聪明伶俐。少年这块与之很不相同。
玉佩上有少年淡淡体温,圆润饱满,很规矩,不同之处于,中心处泛着一点殷红朱霞,如水珠滴落浸入玉中,无比鲜艳夺目。
他从后颈解开玉绳,圆玉躺在手心,白垩摇头晃脑,侃侃而谈道:“古人云,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想来……是了。”
最后这句具体是个啥,少年还真不知道,虽只懂片面意思,但只觉得说出最后这几个字,会显得自己无比高深有学问。
也有女子佩玉,称其环佩,多是杂佩,走起路来便叮当作响。
玉佩没什么问题,拿下来只是让少年觉得绳子挂的长一些,鉴于等会儿的肢体活动,认为有些不妥,万一从脖子上飞出去就不好了。就摘下玉佩,再重新戴上,将绳子长度系短了些,这样动作起来晃动幅度不会太大。
他这块,应该算是消灾佩,不知什么原因,长辈自小就让他带在身上,他爹甚至告诫他说不可轻易摘下。
但没说‘否则’。
所以少年哪里会听,偷偷摸摸摘下来好几次,什么天光血灾没有,就是生了鼻涕直流的小病,许是夜里蹬被子冻着了,不过白垩也迷信起来,就不愿摘了。
拿下来有余温,带在身上却冰冰凉爽,也是很舒服的。
玉佩绳子不短,坠下的美玉正好与心齐平,他先生告诉他这是‘心平气和’什么的,云里雾里的,少年听着就很纳闷,他啥时候不是心平气和了?
没说是怂。
于是他又重新戴在脖子上,不过不再放那么长,只留到齐平两边锁骨。少年笑笑,把内衫一扣一扣的检查,松的又被他扣紧,他将装的是辟谷丹的玉盒从羽袍袖袋中拿出,换了个地方存放,被他不解风情的塞在束腰带里勒紧,身上的零散物件,比如狸狸姐送她的那块玉,都被他一一安置,紧贴在自己身上。
洞外看去,正可见洞里有位少年,将一切打理整齐,最后整理那件羽袍时,少年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神色迷茫。
不动如山的石头床,中央静静放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黄辟谷丹,剩下的就是四周色调单一的石壁。
他定格看了数秒,毅然转过头颅,再未回头。
面上带着决然,像是在告别。
照射进洞里的那余霞黄金光覆满少年身上,拖出背后一个细长人影,一直拉倒石床脚下。
与之前站在这里一样,只不过心理上生出的恐惧和犹豫对他的冲突,胜过先前许多,有点要控制不住的意思。
亏的少年自制力还行,用针喝药的时候就很懂事,很少大哭大闹。
说回来,他是不敢不喝啊,而一动更疼,不喝呢,比动还疼,难受死了,心神能不强一点嘛。也不能说少年自制力多强,一个八九岁的瓜娃子,能强哪儿去?
就是你恐惧任你恐惧,你犹豫任你犹豫,反正我不动,我不随你的意就是。
有点意思吭。
所以即使白垩心理矛盾带来的冲突已经控制不住了,也只是在心里一寸方圆,不影响行为肢体,这才是说有点意思的地方。
说的玄乎些,那就是“灵魂出窍”之类的神仙法术,肉体和精神意识可以分开,厉害极了。
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确实能做到这种程度,或许不只是幼年被屡屡缠身的病魔练就,可能也有其它原因使然,其中隐藏哪些隐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同前几日夜晚身体小恙,虽然只一夜便好了,可当时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苦楚,少年白垩还是能忍住的。
终于,鹤唳啸声起。
少年心里又变成了喜忧参半,悲喜交加,复杂难言。他的下山计策已经无比明了了,他想驾鹤西去。
这个词用的很形象了,既有其本身意思,又有表面意思。就是不知道结果是前者的深意代表白垩,还是后者的表面意思成就白垩了。
洞内少年呢喃道:“又晚了时辰。”
他几日观察下来,像是菜园子里的猹,对老农的生活作息有了较为熟悉的认知。
只是不知其习性如此还是甚么,它们总在傍晚前后升入高空飞一会,许是闷了一天出来散散心。而每次它们飞起时身上缭绕着的雾气总是让白垩觉得惊艳,赞叹一声仙鹤到底是仙鹤。
在白垩眼里,这群仙鹤中任何一只体积都已足够庞大到可以承载他的身体。他虽然不重,但也不能说轻。说个笑话就是,反正他不能把自己举起来。
问题是要如何顺利登上仙鹤身上,他觉得它们可不会乐意他这么做。
白垩拳头已经握上了,脊背微躬,于是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
篝火堆前的少年距洞口有丈余长度,可现在这小段路,与平时走过的任何一段都不相同。
靠近少年,才听他念念有词道:“离近些,再离近些。”
因为愤怒于对自己的无能,他总是显得奇怪不解,也是憋的慌。想想若是同龄孩子,根本不担心这些东西。
就比如现在,洞外可以看到,仙鹤那么多,漫天遍地,就是不往洞口这飞,什么原因造成的他是一点搞不清楚。
说白了“没脑子”,让少年无比难受。
他单纯觉得今日会有鹤儿飞过来。
说来也怪,就在白垩说完一句话之后,正紧张兮兮的注视着洞外鹤群一举一动,果然有只仙鹤,进入少年视线,从左到右飞来,距离洞口位置极近,像是要侧翼划过石壁飞去。
大好时机!
洞内白垩提起羽袍长摆,反插进束腰带里,身体止不住抖动,吸一口气,这会儿大脑是一片空白,啥都没想,放势冲杀去。
短短几息时间,几个健步奔过去的少年,已临近洞口,眼看就要一飞冲天。
双脚却同时刹住,在地上磨出一道浅薄痕迹,人却钉立于洞口边。
他看都没看脚下深渊似的高空,接着转身快步离开洞口,毫不犹豫。
他不敢跳。
回首这几步路,少年心理变化很有意思。
既有对自己懦弱的愤怒,在有便是心里积压已久的郁气,左右大脑。
走着的白垩气极,愤恨之间,小脸上突然无征兆浅笑起来,像是在自嘲说:
“真怂。”
天空上的鹤群中,一只鹤儿的飞行轨迹出现偏差,耸立在方圆百里地内那唯一的一座山峰,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万兽不敢靠近,它们即使会飞,也一样避而远之,敬而远之。
多少年来,祖祖辈辈,皆是如此。这鹤儿和其同类一样,全身乳白,鸟喙黑色,头有短小羽冠,翅边墨黑,本便是高贵典雅的象征。
神差鬼遣的,这鹤儿飞进了老祖宗辈辈规定的‘禁区’,看样子它甚至想绕着石壁侧飞,就是不知道这个鹤儿,它知不知道头顶上有个洞口。
它身后那处天空,还有几只仙鹤徘徊,飞舞在空中,在同一条界线停留游荡,不再前进。振翅保持飞旋姿态时候,不断向飞进‘禁区’的那只鹤儿发出鸣叫声,传遍九天。
极有灵性。
可那飞去的鹤儿像是着了迷一般置若罔闻。
在山洞里生活了数日的白垩倒是没感觉到过洞外岩壁上有何异常,但那鹤儿飞近被枯藤老枝遍布覆盖的石壁时,身体一阵失衡。
它正好位于洞口之下。
而头顶上空,猛地越出一个人影。
大步流影,神色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