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每日都会登录网上的讨论组查看关于疫病的消息。有人说在某地发生类似的事件,但往往缺少实证和其他人的确认,人们开始对之前的消息产生怀疑,讨论区新的帖子也越来越少。我给单医生去过一封邮件,询问疫情进展,没有得到回复。我想,他何必要对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透露或许是保密的消息呢?
这段时间孔小宝和冯如珺进展迅速,有时候她不回来,后来索性搬了一些东西去小宝的住处,倒是从来没有在这里住宿。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开始自己做点菜吃,一个人无聊,也不愿意找他们,当电灯泡打扰他们,慢慢觉得清静也挺好。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就听鲍勃迪伦的音乐,把歌词找出来阅读,尝试自己翻译。
离自己定下的休息时间越来越近,我也没办法集中精力去找工作,只是整日思考,准确说是幻想着远方不可证实的事件。给父母通过几次电话,只是说在找工作,行情不是太好,不太顺利,父母劝我不着急,如果实在不行,可以考虑回老家发展。一切都没有定论之间,我也考虑是否要再去哪里徒步,之前的徒步之行带给我的新鲜感正在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现实中油然而生的焦虑慢慢逼迫上心头。
一日,我在家中午睡,梦到小时候放学之后,和小伙伴去河边钓虾,用轻而细的竹竿缠绕鱼线,黑青色的河虾咬住诱饵,明明就在水面之下,却怎么都提不起来,小伙伴着急,便下河去抓,去了也不回来,只留我在河边犹豫,我也该跳下去吗?梦醒之后发现额头全是汗,回想刚才的梦,觉得有些好玩,放学路上确实有一条小河,但我一次都没有钓过虾,基本是早早回家,按时写完作业,吃完晚饭之后,看半小时到一小时的动画片,父母基本不管功课,但却总会叫我按时睡觉。小时候按时睡觉的我,怎么到现在却喜欢熬夜了。细细回想,有一次和同学在露天垃圾场边玩,为了展示自己豁得出去的勇气,需要从一处高约两米的垃圾厢上跳下。大家都跳了,只留我和另外一位同学不肯跳,我不想被看得太懦弱,于是劝他也和我一起早点回家,从这跳下去并不能证明什么。已经跳下的同学呼喊,甚至是侮辱着我们,终于刺激到和我一起的同学,他一咬牙,跳了下去,只留我还在上边。踌躇了很久,我也没有跳,按原路返回,被同学笑了一路。
回过神来,发现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孔小宝发来的,约我晚上去老地方聚聚。我们确实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我欣然回复好的。
对我和孔小宝来说,老地方特指一家位于地下室的音乐现场酒吧,两旁的梧桐树把整条路遮得严严实实,这里也没有路灯,只有昏暗的入口,还有不知道哪年代的石凳上挂着招牌:地下城酒吧。
今晚没有演出,酒吧里人不多,座椅大多都收了起来,孔小宝一个人在吧台,脚搭高脚凳上,喝啤酒听音乐。
“栋哥,就坐这儿吧,还喝科罗娜加柠檬?”
“好,怎么就你一个人,如珺呢?”我问。
“她今晚要加个班,怎么样,就咱俩,过个单身汉之夜,哈哈。”他抚了一把头发,找酒保要了我喝的。
我坐下之后啤酒来了,我把柠檬卷起塞进科罗娜,轻轻抿了一口,清甜爽口。
“栋哥,最近我看了不少电影,都是讲丧尸的。”
“都看啥了?”
“有《生化危机》,《我是传奇》,《僵尸世界末日》,那个《僵尸肖恩》也看了。”
“《僵尸肖恩》我喜欢,我觉得你挺像那个艾迪,一样不靠谱。”我喝了一口啤酒。
“可以,你就是肖恩,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小宝哈哈笑了起来,抽了一口烟,“我都当教科书看了。老实说,栋哥,我以前啊,觉得人生实在无聊,才会老跑出去到野外,找点刺激。说起来我老子也算给我面子,钱不够了就给我打,说什么时候玩腻了就回去结婚,继承家业,我他妈才不回去,回去干嘛,等死吗?当你给我说丧尸的传闻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时代到来了,你知道吗,我都在看建碉堡的地方了,就在我去过的一座山里,周围有河,山脚全是农民种的玉米,我们掰一些回去,能顶大半年。”
“那要是玉米还没熟呢?”
“那,那不要紧,山里还有野兔,野鸡。够了!”小宝又叫了一瓶啤酒,他喜欢喝的是比利时啤酒。
“不过啊,栋哥,我现在和如珺处得还挺好的,看样子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但骨子里和我一样野,我很珍惜她,当然了,也要谢谢栋哥介绍我们认识。”小宝举起瓶子,和我碰了一下。
“是好女孩,可惜落到你手上了。”我咧嘴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得自然。
“哈哈哈,兄弟我对不住了。说真的,栋哥你没意见吧?”孔小宝严肃的问道。
“草,我能有啥意见。傻叉么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嘿。对了,栋哥,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丧尸,我看世面上都没有啥反应,新闻也没播。”,孔小宝一双眯眯眼看着我,好像还有点泪水,严肃地对我说:“我和如珺这么一处得好,我还挺,挺不希望有丧尸的,希望日子太平些。”
真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孔小宝啊孔小宝,这个以前上山嫌虎跑的孔小宝,竟然希望日子太平些!
“说不定没了,说不定只是谣言,我看网上也没几个人在提了。就像其他的很多事情一样,慢慢就被忘了。”我说。
我们每人又喝了几瓶啤酒,我换了鹅岛312,他也是,我们讨论起麦芽含量和酿造方法对口感的影响,又聊起。后来差不多九点多,小宝说要走了,得去接冯如珺。我们起身,酒精带来一些上升感,脚底的木质地板也变得柔软,环视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们沿着地窖的旋转楼梯往上行走,酒吧里的音乐声一起从背后消失,只有霓虹灯光还打在我们身上,一闪一闪。
直到我们走到大门,才意识到打在我们身上的灯光并非是霓虹灯,而是满街的警车车灯在闪烁,警笛从近处和远处同时传来。每个人都像是暴雨即将来临时那样在惊恐地奔跑,有人身上还受了伤,或者是从哪里沾染了血迹。车辆横七竖八的停放在路中间,像是大型的连环车祸现场,后面的车停下来,人从车里出来,喊叫着行人,询问出了什么事,有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区域,就又跑了。
孔小宝嘟囔了一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事件爆发了?”
“搞不好真是了。”
“去看看?我们公司仓库就在那边,可以爬到楼顶去看。”小宝拿出钥匙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们逆人流往前走了大约几百米,警察把我们拦住,说前面是禁区,不允许过去,孔小宝借口说他的家人还在里面,需要救出来,警察犹豫了一下,抬起栏杆放我们进去,并叮嘱我们要快些。
我们走进一个巷子,从侧门进了仓库,沿着仓库旁边的通道爬上仓库在四层的屋顶,看见远处警察正荷枪实弹的戒备,围着医院的出口,救护人员不断从医院中推出受伤的人,几个满身是血的人跟在后面,穿着病号服,看不清楚面部,冲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伤员,结果进了人群之后开始撕咬警察和医生。警察用器械制服他,打击他的头部,但他并没有倒下,依然挣扎站起来朝一位女孩扑去,在吵闹的混乱声音中,枪声响起,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满身是血的人中枪,胸腔像灌水的气球一样爆炸,血液和体液飞溅得到处都是,他终于倒在地上,一滩脓血流出,人体变得像皮囊瘫在地上。
一阵眩晕的恶心感觉从胃部涌起,我忍不住在墙边吐了起来,酒精发酵食物的酸臭味逐渐蔓延开。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墙脚。小宝也直接坐在地上,掏出香烟,努力的想点火,我要了一根,夺过打火机,为我们俩点上烟。
“栋哥,你看到了吗?看到那东西了吗?那他妈是啥啊?”小宝惊魂未定。
“这比网上说的都要恐怖多了。不行,我们得赶快走,这东西说不定会传染。”吐完之后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卧槽,冯如珺!我们要赶快去接冯如珺!”小宝狠狠的把烟头踩在地上,站了起来,并掏出手机给冯如珺打电话,但是没有找到手机信号。“没信号,靠,对了,我们有车,我们去接如珺。”
“车在哪里?”
“就在楼下的车库。”小宝一边说一边大步走着。
我们走到底楼的车库,停着三辆印着冷库公司名字的冷冻货车,小宝登上其中一辆,我坐在副驾驶,小宝发动起车正要走,被我拦了下来。
“你喝这么多,开车没事吧?”我问。
小宝沉吟着估算着自己的状态,估计确实也喝得有点多,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就耽误了。我说我刚吐过,好多了,我来吧。于是我们换了座位,我开着货车出了仓库,小宝为我导航。
我们从侧门的巷子出去,小宝带我走小路,躲过了警察的封锁线,拐到了大路上。路上的车很多,都开得很快,大多都是往出城的方向走,而我们是要往城内走,去找如珺,所以车相对少一些。小宝不停的打冯如珺的电话,终于在路上打通了,冯如珺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中漏出,听上去还算是镇定,她说大楼已经走空了,只有她在加班,他让冯如珺躲在一楼的安全处,等车到了就从后门上车。
小宝打开车载收音机,调着广播,但他发现根本不用调,所有的频道都播放着同样一段重复的话:“市民注意,请保持在室内安全的地方,关闭门窗,不要外出。”声音机械冰冷,不像是人的声音。
我们在路上看见了至少五起丧尸袭击人的场景,有些地方警察根本控制不住。我回想起在网上讨论区看到的帖子,人们分析这种病毒的潜伏期差不多在一周左右,之前看起来只是像是普通的感冒,除了会显得更抑郁和疲劳,所以也许在人们还没有引起重视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在这个城市中到处蔓延了。
很快我们到了银行大楼旁边,小宝从车上找了一个灭火器作为防身工具,下车去接冯如珺。我在车上保持机动,以防有人抢劫车辆,当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你必须考虑到人性。在车上坐着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我担心半路有危险,他们会遇到,我不停看表,很紧张,危险不一定来自于丧尸,当健康人丧失了人性,比丧尸更可怕。我决定,如果他们十分钟后还回不来,就把车锁了下去找他们。
十分钟到了,我正准备去找他们,孔小宝就带这冯如珺上了车,只是小宝还抱着一个哭闹的小孩。
我打开车门,他们哧溜一下上了车。
“我们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她和她妈妈正路过被丧尸袭击了。”冯如珺说着,低下了头,“我们只救回来了她。”他们避而不谈她妈妈的下场。
我看小孩大概只有三四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着妈妈。冯如珺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扶着她的头,细声地安慰着她。小宝在一旁蒙不做声,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启动货车,准备出发。小宝突然吼了一声:“栋哥,我们去哪?”
“往城外跑,你不是说看好了山里的地方吗?我们去山里。”我没有回头。
“不行,我们不去了,我们要救如珺!”小宝声音激动得哭了出来。
我回头看坐在后排上的小宝、如珺和小朋友,他们互相依偎着,如珺抱着小孩,而小宝抱着如珺,我才注意到,如珺的肩膀上有一块血迹,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如珺被咬了?”我问小宝。
小宝只是低头哭,不停用手拍自己的头,“我怎么这么笨,妈的这都做不好!”如珺撕扯开肩膀的衣料,用纸巾擦掉血迹,和污染的衣料一起扔出车窗,肩膀上露出一块不大的咬伤,齿痕清晰可见,但如果病毒进入了血液,就算伤口不大又如何呢?冯如珺问我:“梁栋,车上有消毒的东西吗?”
我让小宝下车去找来汽车玻璃水清洗伤口,以及冰厢里找来的冰块为如珺冷敷。冰块可以收缩血管,减缓病毒的渗入,玻璃水里含有酒精,不过含量不多,我不清楚是否能起到消毒的作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突然想到了有一个人也许可以帮冯如珺,从外套口袋中翻出钱包,开始找一样东西,祈祷我把它还带在身上。终于我找到了,把它放置在驾驶仪表盘上,然后发动了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