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你这首曲子从哪里学来的？你知不知道北京在哪里？”静寂的空气中，磁性的声音，忽然再次飘入采苹耳中。采苹一惊，大脑瞬间出现一片空白。
北京？北京！她当然知道北京，那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有她的朋友亲人，有她深深的眷念！
他怎会知道北京？怎么办？告诉他一切吗？若是说自己从另一个世界，被一具诡异的干尸带到这里，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在编谎话，那便是欺君，他性子暴戾多疑，恐怕不等自己解释清楚就被冠上妖言惑君的罪名拉出去砍头了。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贸然回答，沉思了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把一颗躁动的心安静下来，扬起脸庞，小心翼翼地应对：“回皇上，刚进宫的时候，奴婢听谧妃娘娘哼过一次这首小曲，听着煞是好听，便用心记了下来！至于北京……”采苹顿了顿，自言自语般轻语道：“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很远很远！”
他沉吟了片晌，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美丽的地方？你去过？”
采苹一惊，冷汗都快下来了，她害怕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奴婢只是臆测，能让太后娘娘念念不忘的地方，肯定很美丽。”
他静静地凝视她，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睛望进心底，眼神愈发莫测难懂，瞳仁深处涌动着采苹猜磨不透的波澜壮诡，带着研判带着怀疑，幽碧的眸光闪烁不定。
在他鹰般锐利的注视下，她心如捣鼓，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抬着眸子，静静迎视他冰冷的眸光，面容上不动声色。
她的大胆与平静似乎让他感到有些失望，视线缓缓地转移，落到窗外不知名的地方，轻轻启唇，“也对，你以前不过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姐，怎会知晓北京？朕派人寻了那么久都无人知道。娘亲说若是有缘，朕也会在芦苇丛沼泽地遇上一位命定的女子……算了，你那么笨，朕给你说了你也不明白！”鄯烨俊面上掠过一抹伤感，眸光黯淡下去，声调抑扬顿挫，带着微微的自嘲。自己给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呢？想必是在心里憋得久了，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
二十多年了，为什么始终没有娘亲的消息？为什么？叹息着，心里又狠狠揪痛起来。
“皇上，太后娘娘吉人天相，自然有各方神灵保佑，奴婢心想，皇上和太后母子总会破镜重圆的。”采苹看到他的感伤，心中竟有些不忍，心绪跟着他的声调起起伏伏，安慰之词便脱口而出。
“嗯”鄯烨思绪还沉浸在悲伤中，听到采苹的安慰，心中竟是一暖，轻轻嗯了一声，颔了颔首，眉眼间闪过一丝温软与感激。
“皇上，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希望……”采苹眨了眨睫，软软地开口。他苦苦寻找母亲这么多年，心里肯定也有无尽的痛楚吧？贵为帝王，纵使富贵无边，却难享家庭的温暖亲人的爱，这么想想，其实他也很可怜。他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硬刺的刺猬一般，竭尽所能地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心。
暴戾，残忍，报复，便是他自认为保护自己最为有利的武器吧？
鄯烨缓缓地将视线挪移到采苹面上，眯了眯眸，似乎读懂了她眸底的同情，面色一怔，下一秒，登时像被偷窥了隐私一般，警惕地竖起硬刺，脸上的忧伤倏地一收，唇角又挂上冰冷的魅笑，斜睨着采苹，怒声道：“哼，不用你多嘴！若不是你没用，三番四次忤逆朕，说不准谧妃已经把秘密说出来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脑海中闪现采苹一次又一次的顶撞和忤逆，心里的怒气又莫名地蹿升起来。
在她说他讨厌的时候，在她骂他恶心的时候，在她啐他口水的时候，他就应该杀了她，甚至，今晚她从空中坠落的时候，根本不应该救她，可是，他不仅救了她，让她跟在身边伺候，还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关于娘亲的事情，为什么自从遇上她之后，理智总是和行为背道而驰？
他拧着眉，心里有些懊恼。
对了，对了，他忽地想起那个游戏，他忍住不杀她，不过是想让她爱上他，然后弃之如敝屐，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匍匐在他脚下哀求。
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不杀她，一开始是因为利用，现在便是为了那个有趣的游戏，而不是因为，不忍心。
他攥了攥拳，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这个事实。
极为复杂的内心忽地平静了下来，仿若翻天覆地拼杀不解胜负的感情和理智蓦地握手言和，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安理得起来。
见他面色瞬息万变，采苹唇角淡淡一笑，略略地有些轻嘲，果然是阴晴不定，方才还好好的，一会儿功夫，变脸比变天还快。识趣地收住了声，垂着头，不再搭腔。
“你下去吧，朕累了。”鄯烨异样地瞅了瞅她，阖上双目，挥挥手，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殿内又重新归于平静。
采苹如得了大赦一般，悬着的心终于又恢复正常，踮着脚尖，走向门口。小婉和平福正侯在殿口，见采苹走出来，小婉狠狠瞪了她一眼，态度相当不友好。采苹不以为意，自从来到宫中，这种白眼她受的多了。
倒是平福，很是友善，冲着采苹轻轻笑了笑，“姑娘辛苦了，这天黑咕隆咚的，要不要我派个小太监随你去泌心宫收拾收拾？也能帮个手什么的。”
采苹摇摇头，灿烂一笑，“不敢劳烦公公”，说完想了一想，忽地记起舞裙上镶嵌了几个宝石，都是鄯泷精心缀上的，很是名贵，伸手在腰部随便拽下来几颗，背过身，悄悄塞给平福，“前几次多亏了公公，公公的恩，采苹都牢牢记在心里。不知刺客有没有抓到？”
平福保养良好的脸蛋上顿时漾开层层笑褶，掂了掂宝石，笑眯眯地揣进怀里，把采苹拉到一旁，低声道：“还没抓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