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蛮荒界域,钟林穿过了大半个中土,与上次去清霞山问道不同,这次他和换上了一身布袍的僵祖一起,日夜兼程,不久就回到了南屿村。
眼下的钟林满面沧桑,身体强健,仔细观察之下,他眉宇间竟与方青十分相似。见过了老蝙蝠对血道之力的运用方法,钟林对不死流光术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将全身肌肉骨骼化为血雾,又重新凝聚成了想象中老年方青的模样。以钟林现在的样子,就算被人发现认出,只要伪装成故地重游的方青,也就无人能够看出破绽。
钟家的祖屋比钟林离开时扩大了三倍不止,又盖起了十余间屋舍,已成了南屿村最大的宅院。钟林用神识一扫,发现了正在后院石桌旁安坐的姐姐,钟芸年近五十,脸上透着已经看破世事的豁达和平静。宅院里另有丫鬟仆役六人,还有一位腹部微微隆起的年轻妇人,带着一个淘气的小男孩在院中玩耍,看来姐夫杨传义此时并不在家。
在院子角落的一间屋子里,钟林发现了钟勇和母亲李氏的灵位,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他还是神色一黯,微微湿了眼眶。钟林没有冒然进入家门,而是压了压僵祖头上的草帽,两人一起来到方青家门前。
多年过去,方青家也已换了主人,钟林认得出,是姐夫的一个远房族弟杨传杰。杨传杰正在门前晾晒鱼货,见到顶着方青面孔的钟林,他顿时僵住,好半天才上来搭话。钟林自然装作路过此地,顺路来看看村子的方青。两人打过招呼,得知方青不是来讨回旧屋,杨传杰松了一口气,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从杨传杰嘴里,钟林得知了这些年钟家的大致情况。自他在潞州水师失踪,父亲钟勇用他留下的黑珍珠陆续买下了百亩良田,姐姐和姐夫不久也搬回家居住。钟勇以继承钟家家产为条件,让姐夫杨传义过继了二儿子到钟家,取名钟继业,算是为钟家留下了香火。
钟勇五十六岁时去世,至今已有十七年,钟林算算日子,那时他应正在虚合山中修炼。父亲去世后,姐夫杨传义颇有经营手段,这些年又陆续买进了五十亩土地,还在福临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当铺。如今姐姐的长子杨耀祖在福临镇经营当铺,姐夫杨传义每日都要去帮忙照看,二儿子钟继业则在南屿村务农。钟家已经无人再出海打渔,日子过的安静富足。
得知钟家一切都好,钟林决定不再现身,既然他当时走的义无反顾,现在也就没有丝毫再出现的必要。钟林辞别了杨传杰,与僵祖一起来到南屿村旁的一块墓地,很快就找到了钟勇和母亲李氏的墓碑。让钟林意外的是,下手右侧位置上还有一座他自己的衣冠冢,同样修建的齐齐整整,周围也干净利落,看来姐姐和姐夫平日里多有照料。
钟林在父母坟前烧起几张黄纸,恭恭敬敬的磕头三次,在心里默默讲述了他这些年的遭遇,而后为了不引人注意,又消去了全部痕迹。
“我父母一辈子老实勤恳,你说到了冥界,会不会转生投胎个好人家,下辈子不再受穷受欺?”钟林忽然问起僵祖。
“我也不知人死之后,魂魄会以何种方式进入冥界,但以我当时在冥界所见,三途河交汇处似乎并无人管理,生魂进入哪一道似乎毫无章法,全凭运气罢了。”僵祖回忆起当年在冥界的遭遇,并没有肯定的答案。
“这运势一说本就是世间一大隐秘,我辈修士至今仍未摸到皮毛,也许天地运行自有规则,善恶有报正显化在运势一道上也说不定。”钟林也仅仅是猜测。
“因果律之说,太过虚无缥缈。天地不仁,万物不过刍狗,莫说市井民众,即便你我这样已近山巅的修士,仍今日不知明日事,又如何能妄谈来生?”僵祖微微摇头。
钟林停下注定没有结果的谈话,举目远眺。站在他现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大片属于钟家的田产。此刻眼看就要到正午时分,钟继业正招呼十几名长工停下劳作,赶着牲畜向钟家大宅走去,打算回去午歇。父亲钟勇置下田地后,养起了骡马,雇佣了附近村庄的闲汉当长工做活,甚至还有本村的杨姓族人。
曾几何时,钟家温饱不济,在村中受冷眼孤立,一年也无人上门,在钟林幼小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钟家已是南屿村第一大户,长工仆役十数人,门庭若市,热热闹闹。所谓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大抵如此。
烈日当空,村中老少皆返家暂避之时,钟林和僵祖来到一处僻静海边。钟林取出红色螺壳,运起灵力轻轻吹响,一股无声的音波飘荡开去。
等了约半个时辰,百无聊赖间,钟林的识海里出现了一丝感应,金纹大鳌正在远处的海面下方等待。钟林即刻恢复了本来面貌,运起避水诀,带上僵祖跃入水下。他们刚一进入深海海沟,大鳌就甩着巨大的鳄尾游了过来。
当年的大鳌体型又变大了三倍不止,气息已经与人族明窍境修士相仿,背上的鳌壳也布满了金色纹路,四个有力的鳌爪上下滑动不止,初现海中巨兽的锋芒。
钟林方一露面,大鳌就兴奋地向他撞来,小时候的亲昵举动,如今看起来竟有点儿凶险的味道,钟林抚摸着鳌龟巨大的头颅,几乎有些抱不住了。他用额头抵住大鳌上颚,放出了一道神识,随即大鳌也以一道神识之力反馈回来。
经过短暂的交流,钟林得知大鳌这些年一直在附近海域游荡,一边等待着钟林召唤,一边缓缓长大。后来它身形实在太大,不敢再出现在浅海,才向东迁徙了一段距离,蛰伏在深海海沟中。
而钟林这些年的经历太过复杂,接收了钟林神识的大鳌,怔怔出神了半天,才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好像明白了一些钟林多年不见的原因。大鳌虽然灵智依旧不高,但也能感应到钟林如今强大的气息,替钟林高兴之余,它绕着钟林转圈游动起来,似乎是在展示其雄健的身姿。
片刻之后,钟林和僵祖坐在大鳌背上,向当年发现血衣老祖的崖洞游去。僵祖看着蔚蓝的大海深处,脸上再次现出追忆之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大鳌如今的体型已经无法进入崖洞,它在洞口放下钟林和僵祖,便在一旁水下静静等待。
钟林收敛了全部气息,小心翼翼的进入崖洞,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也好像从未再有人进来过。
“这里就是你幼时发现《血河真经》功法,觅得机缘之地?”僵祖早已听钟林讲起过那段故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洞中环境。
钟林先将洞中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人隐藏,才来到二十八年前他用乱石埋葬血衣老祖和方青的地方。钟林对着两人的尸骨叩首三次,算是正是补上了拜师之礼。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一点儿恩怨,在钟林心中早已淡去。
如果没有当年方青的暗中算计,他根本不可能得到《血河真经》法决,后来的种种机缘更无从谈起。不管怎么说,在这个石洞里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钟林的人生轨迹,不仅直接增加了他的寿元,更大大拓展了他生命的广度和深度。
钟林运起御风术微微浮空而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开始在洞壁上不停刻写。不一会儿,他就在洞壁和洞顶上,密密麻麻的刻下了《血河真经》全六层法决,又在落款处写下了:“血衣姜柏宸”的字样,算是为血衣门留下了一点衣钵。
钟林心知《血河真经》十分邪异,如被心术不正之人所得,可能会为祸世间,但他得此功法相助良多,不忍其就此失传。而后,钟林又写明了《血河真经》会遭遇反噬的弊端,留下了需要同步修炼一门至罡至阳功法的破解之道。钟林不知道几千年前的血河殿和血衣老祖本人是如何破解反噬的,他只能凭猜测留下自己摸索出的方法。
钟林并没有同步写下清霞宗两门雷电功法口诀,一来清霞宗待他不薄,他不愿泄露清霞不传之密;二来如果此洞日后被人发现,也无法猜到洞中文字是钟林所留。
做完了这一切,钟林暂时与大鳌告别,于薄暮时分再次返回了南屿村。刚一上岸,钟林就发现两道神识之力在村中扫过。他把僵祖收回小塔,独自向村外走去,在村口处,钟林见到了两个穿着便服的清霞内门弟子。两名弟子虽然佯装在村中收购鱼货,可他们没有经过海风常年吹拂的细腻皮肤和脚下清霞弟子的制式道靴,还是瞬间暴露了身份。
钟林以方青的容貌大摇大摆的走出村子,消失在官道的人流里。这次与清霞弟子的遭遇,让钟林原本略有放松的心神再次收紧,看来清霞宗依然在找寻失落的功法和星落神弓。
离开南屿村的钟林一路向北,按照原定的计划,再次回到逐州。